那是洛熙娶月影之前,抱怨安小朵太过素朴,因而请管家送来的一大堆珠宝首饰里的一件,大多娇丽华贵,安小朵不太喜欢,独有这只水晶花吊坠,安小朵却是一眼看中,喜欢得不得了,有时戴在脖间,有时又用红绳随意拴在腕间,可不知怎么,突然遗失了,找了好久也没找到,还惆怅得要死。
不想,竟被洛熙捡到了。
更没有料到,他会一直留在身边。
安小朵的心里甜甜的,热热的,他对她,终究不是毫无情意的。
可再看手中的碎片,安小朵僵在那里,他摔碎了它,他们之间的那仅有的一点爱和好感,大约也随着一起化为碎片了吧?
安小朵把那些碎片小心的包了起来。
寻找,疯狂的寻找。
没有洛熙。
他像空气,像泡沫,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安小朵终于放弃。
如果,他不想见到她,她是永远也找不到他的。
那她,就留在这医馆里等着他来找她吧。
八王爷带来的消息证明,洛熙并没有落在官府的手里,而他身上虽然伤未痊愈,却也无生命之忧。
安小朵突然安静下来,沉静如水。
两年后,秋。
安然堂门庭若市。
红芷灿若两人也成为大夫了,一般的小伤小恙小毛病全交由她们两人处理,而安小朵则只是负责一些疑难杂症。
两年间,安小朵只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潜心研习医书,遍访民间偏方,集众所长,精益求精。
第二件,寻访洛熙。
第一件事,收益甚丰,安小朵的安然堂店面扩大了四倍,在京城乃至全国,都名声大噪,慕名来求医问药者无数,而八王爷的倾情推荐,让很多宫里人也相继上门求助,安小朵,英俊儒雅的安大夫,也成为许多名门闺秀,小家碧玉择婿的最佳人选,媒婆们把安小朵的医馆的门槛都踏破了,让她不胜烦恼。
而第二件,似乎已成幻梦。
没人再记得什么郡王府和那个古怪的谋反案,更没有人再提起洛熙和那几十口被流放的老老小小,京城的新鲜事一件接着一件,医馆也跟酒肆茶楼一样,成为众多奇闻轶事的流传地,病中的人们以这些杂事和人物的故事以遣消病中的无聊。
安小朵偶尔也听上几句,不出门竟也可知天下事。
其时正是上午,正是看病的旺期,其中一姓方的饶舌的病患又开始他的大广播了。
“各位都听说了吗?骆寒将军得胜班师回朝了!”
一个老人问:“骆寒?哪位骆寒将军?”
“吴大人,你真是老朽了,连骆寒将军都不知?”
这时,另一个病患接道:“这骆寒将军是刚刚崛起的新秀,这也难怪吴大人不知。”
那吴大人倒是谦逊,“老朽久居乡野,耳目闭塞,方大人不妨说来听听,聊以解闷呀!”
那方大人本是爱说之人,这下真是遇到知已了。
“要说这骆将军,可是一个真正的传奇人物,年龄也不过三十上下,面黑如碳,不怒而威,双目烔烔如鹰隼,威风凛凛,原来呀,也不过是从乡野而出的莽汉。
当时随军,刘将军身边负责招兵的副将还没看中他,为啥?他当时文文弱弱的像个秀才,可当时边关吃紧,等着用人呀,没办法,将就着用。
哪知一到战场上,这骆寒将军,哦,那时还不是将军,这骆寒让身边的人大吃一惊,这人不光武艺高强,而且能打能拼,视死如归,一把大刀,深入敌军,直把敌营变成了一片西瓜地呀,那是颗颗人头在地上横滚,血水横流,他一人杀数十人敌兵,眼都不眨一下,不知情的还以为,他真的是在斩西瓜呢。
这下士气猛涨,这骆寒,只此一役便升为小队长,军中生活艰苦,他却怪了,原本文弱的身体居然越历练越强壮,在一次战役中,他的上司,一个副将为救他身中数刀,被敌军所掳,将军派出一个小分队去营救,结果全数被歼,那骆寒当时正在养伤,得知后,不顾身上有伤,深夜一人独闯敌营,众将士都以为,他此行必无生路,谁知次日清早,他却又返了回来,身上背着负伤的副将,手中居然还拎着敌军首脑的首级!
那日大雾,众兵士见到他,真是疑为鬼魂呀,他浑身上下血淋淋的,全身数十处刀痕,有一根手指还耷拉在手上,吓人至极呀,他一看到已方的人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没有人知道,十几个人没能做到的事,他一人是如何做到的,事后,他也没有向外人说过,他本就少言,整日里一句话不说,但为人的忠肝义胆却让军中人钦佩之至。
伤好后,刘将军直接把他带到了自己的营帐中,在多次战役中,他更是显出自己过人的胆识和才华,他有勇有谋,熟知兵书,心思缜密,用兵诡异多变,据说,刘将军立下的很多战功,都是他的功劳,后来,刘将军意外遭刺身亡,群龙无首,众兵士一致拥他为首,直打得敌军节节败退,皇上得知,一纸圣旨直接封他为威武大将军,从他入军至升为将军,居然不过短短半年,却立下战功无数,他不光用兵有方,而且爱兵如子,连一向声名甚响的沈子轩将军都被他比了下去,敌军听到他的名号,真是心惊胆战呀!
这姓方的病患说到这里,长长的吁出一口气,而周围的人也全都听愣了,连安小朵也听得兴起。
这样的英雄人物,确是让人感慨万千。
这时那姓方的喝了口茶,又说:“不过嘛……”
这两个字又把众人的耳朵支起来了。
“不过这将军虽声名显赫,红极一时,却是非常之怪,仍是少言寡语,连见了皇上,也是惜语如金,据说,除了必要的话之外,他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闲暇时,便呆呆望天,从不与人谈论家事,他发达了,也不见任何亲友来贺,说皇上也问起过此事,他只说,他的家人遭仇家灭门,一时之间,全部死去,只他一人,从死人堆里爬出。”
这时,周围的人一阵唏嘘,安小朵也听得心中一寒,这人,定然是背负着血海深仇,心中也定然日夜痛苦万分,只是,他既已得势,为何不复仇呢?
这时,一个病患也发出这个疑问,那姓方的病患摇摇头,“这人身世讳莫如深,这就不得而知了。”
“听说这次回朝,皇上直接给他封了王,以后,就不再是骆寒将军,而是骆王爷了!”
“洛王爷?”
安小朵眼前登时浮现出洛熙的面庞,监狱里,他邪妄诡异的笑,山洞里他温柔的笑,全都一一呈现,清晰却又模糊,鲜明却又渺远,安小朵愣愣神,这一愣,便又是好几个时辰,只觉那些事缠缠绕绕,如烟似雾,让人心内无端的悲凉。
送走了最后一个顾客,天已经快黑了,安小朵吩咐红芷灿若收拾,准备闭馆休息。
这时,一阵风过,树上的叶儿被风卷起哗哗的在地上滚,安小朵看了一眼,赫然发现,医馆门前不知何时出现一个无声无息的黑衣人。
那人披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里面是黑色绸衫,外面罩着一件暗绿色的斜襟马甲,夜色渐深,安小朵看不清他的脸,却只是觉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竟是望而生畏。
“这位公子,若有事,请里面坐。”安小朵上前,笑着说。
那人倏然抬眼,目光烔烔,看向安小朵。
安小朵一愣,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眼神,似曾相识。
“先生是……哪里不适?”
“心里。”
“心?哦,是怎样不适法?是痛,是麻,是闷还是扎?”
“又痛又麻又闷又扎。”
安小朵闭了口,这人,是来找事的吧?
“安大夫,我的心,被人用刀挖了个大洞,大夫医得吗?”
那人再次发问,语音沉闷嘶哑,语气阴冷,安小朵听得心里直发毛。
“这个,怕是医不得。”
那人阴恻恻的笑,脸上皮肉却是不动。
“两年未见,安大夫生意倒是越做越大了。”
安小朵失声叫,“你,你到底是谁?”
“向你索命的恶魔,沈落落,两年前你欠下的人命债,忘了吗?”
安小朵咚地一声撞到了柜台上。
“洛熙?你是洛熙!你真的是洛熙吗?”
她欣喜的跑上前,不假思索的去摸他的脸,不对,他的脸,怎么变得这么黑了,他的手,骨节粗大,满是硬茧,他的声音粗嘎难听,这还是洛熙吗?这是以前那个白净俊秀儒雅的洛熙吗?
她怀疑的看向他的双眼。
“你,不是洛熙。”
“哈哈,”那人大笑,“洛熙早死了,即便他不死,你这凉薄的女子,又哪里还记得他的容颜,我自然不是什么洛熙,我是骆寒,王爷,骆寒!”
这时,红芷和灿若听见动静忙从后院跑了出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那人冷声说:“来人,把这三人,一起绑了。”
一队人马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医馆前,两个黑衣快步上来,老鹰捉小鸡似的,把安小朵三人绑了个结结实实。
安小朵大惊,“要绑绑我好了,跟他们丫环有什么关系,你不能这样!”
那人仰起脸,“我能。”
安小朵急急的说,“求你了,放了她们,不管你讨什么债,都是我欠下的,跟他们无关,一切都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