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夷说今日有个商会,时间在辰时,地点是城中青路大道的玉云酒楼。他昨夜说让我威风一把,想是就在这个商会上了。
和他手牵手慢悠悠散步而来,宽阔豪华的二楼大堂里已人头济济,多为身着绫罗绸缎,锦衣玉袍的中年男子和白须老头。
花戏雪玉衣如月,风姿清雅,斜靠在金漆门上。轻鸢跟在他身旁,穿了一条彩绣雨花衫,脸上画着浅妆,体态玲珑娇小,模样水灵动人。见到我忙迎上来:“小姐。”
我还沉浸在杨修夷说的那些话里,像一锅甜稠的浓汤,将我四肢百骸都浸润其中,听到她喊我,我傻笑两声:“嗯,嗯……”
花戏雪睨来一眼,凉凉道:“野猴子的脸跟屁股装反了么,红成了这样。”
我当即瞪他:“死狐狸,你又讨打!”
他哼一声,看向杨修夷:“陈武派人说可能晚些时候到,要你先主持一下局面。”
杨修夷点头:“独孤呢?”
我忙竖起耳朵,花戏雪意味深长的朝我望来,淡淡道:“今天来不了了,有事。”
我咬了咬唇瓣,低下头,手被杨修夷牵起:“走吧。”
跟着他们从大堂正中徐步穿行而过,迎面迎来许多探究目光,盯得我难受,我不由自主将头垂的更低,手心一紧,坚硬温热的力量绵绵传来,杨修夷声音清如山泉:“别怕。”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故作轻松的笑道:“我才不怕呢。”
他一副不信的模样:“哦。”
我随意道:“他们又没有臭鸡蛋和烂白菜,我有什么好怕的。”
他浓眉微微拧起,我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忙握紧他的手:“真的不怕了,经历了这么多。已没什么好怕,更何况。”我双目闪闪的看向他,“更何况。现在还有你在,你不会让他们欺负我的。”
他揉揉鼻子。眼眸盈笑:“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我很爱看你出糗的。”
我偏头看他,笑着说道:“你才舍不得呢。”
他深深望着我,指尖摩挲我的手背:“既然知道有我在,你完全可以不用逞能,怕就是怕,有什么好装。”
我撇撇嘴角:“我才没装。我是真的不怕。”
他故作恼怒:“给我个怜香惜玉,好好哄你疼你的机会行不行。”
走在旁边的花戏雪忽然抱着双肩抖动两下,转向轻鸢:“你受得了他们?”
轻鸢:“……”
“我是受不了了,我先走一步。”
我掩着嘴巴咯咯直笑。往杨修夷靠了过去:“嗯,那我好怕,你来保护我吧。”
轻鸢一个哆嗦:“花公子,你等等我……”
走到大堂正上方,工整摆着十六张黄花梨木香椅。杨修夷在正中右侧入座,顺势将我拉坐在他身旁。几个俏丫鬟端来茶水,闻了一口茶香,我忍不住愤慨:“居然是一品青尧,*。太*!”
杨修夷端着茶盏微抿一口:“陈武的父亲是原崇正郡郡官,五年前因病去世,官位传给了陈武,陈武自封崇正侯,你见到他可直接称其名字。”
“嗯。”
“在崇正郡,官大不如财大,有五个财阀一直是陈武的眼中钉,那个脑满肠肥像冬瓜的老头子,是程家长主,为人阴险,无利不图。那边模样精瘦干练的中年男子,是赵家长主,脑子不错,有点见识,他是赵仙仙的父亲。李家和曾家的人目前还没到,但都是一丘之貉。还有一家,就是塘西蒋家,蒋青禾。”顿了顿,他压低声音,“其实我怀疑他不是本人。”
“啊?”
他眉心微皱:“我这几日旁敲侧击,许多人都说他性情大变,以前好逸恶劳贪图享受,如今却敦厚有礼温润如玉,不仅如此,他还做了好几笔亏本生意,很多人以为他要赔得倾家荡产,孰料蒋家产业却越来越大。”
我若有所思道:“他是不是大量收购这里的泛滥之物,然后卖到崇正郡外面去,赚更多的钱?”
他淡淡一笑:“谁说你笨的,明明很聪明。”
我卖乖似的吐了吐舌头,忽的想到一件事:“对了,你说崇正郡还有一个上古之巫后人,那蒋青禾和祝翠娘来这里,应是和他有关吧?”
他点头:“嗯,我是这么想的。”
我皱眉:“我真想知道这群人的目的是……”
话说到一半,被一声朗笑打断:“哈哈哈,杨商主!今日终于有幸得见了!”
回过头去,是个精神矍铄的白须老人,身板笔挺,很是硬朗。
杨修夷起身,修养极好但不失威仪,淡淡道:“杜掌柜好。”
“杨商主好眼力,竟能一下子将老夫认出。”他朝我看来,“这位姑娘是。”
我一把翘起二郎腿,双手抄在胸前,脑袋一扬,语声不屑:“你就是小杜呀,姑奶奶叫田初九!”
“噗!”
正在喝茶的花戏雪一口喷了出来,杨修夷俊容一凝,黑眸朝我望来,隐隐可见眼角在抽搐。
我无辜的看着他,用眼神跟他交流:“不是你叫我来威风的么?”
他可能没读懂我的意思,就如我读不懂他给我的眼神,倒是花戏雪的眼神我读懂了——这死狐狸在使劲的嫌弃我。
杜掌柜愣在当场,不解的看向杨修夷,杨修夷支额,顿了顿,说道:“她是我的未婚……”
语音被我一口打断,我道:“我田初九可是名扬五湖四海的大巫师,皇上曾御赐亲笔书法,天下第一巫,我把它裱框成匾额,现在还挂在我家书房呢!”
杨修夷:“……”
我提高音量:“看不出来吧,我这么年纪轻轻,眉清目秀的姑娘,却本事这么大,成就这么高,我跟你说,当初我以巫术治好太后的病时,皇帝还哭着给我下跪叩头呢,坤山上,我曾一人单挑四大玄术高手,他们全被我打成了猪头。”
隐隐听到花戏雪在问杨修夷:“她哪根神经不对了?”
杨修夷没有说话,我回头冲他挑眉嬉笑了两声,他没有怪我疏狂荒唐,毫无礼教,眸底反而浮上一丝赞许。
因我声音,众人都看了过来:“她是个巫师!”
“不会吧,真从外面世界来的?”
“听她吹吧。”
“小娘子,你今年多大?”
……
这时一个身影被前呼后拥从门口迎进,是个年轻贵态公子,模样有几分潇洒,遥遥见到我,冷声一笑:“哪来的野丫头,这里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吗?”
杨修夷端起茶盏,声音极低:“他就是蒋才晨。”
我点头,盯着他细细打量,也压低声音道:“喂喂,你只准插手不准插嘴哦,别抢我风头,不然我不理你了。”
“……”
我放下二郎腿,本想起身,想了想,一脚踩在椅子上,标准的土匪坐姿:“姑奶奶是从京城来的,皇帝面前我都照样撒野,你们这区区小郡,你觉得我会放在眼里么?”
他仰头大笑,折扇在胸口轻摇:“京城?你这丫头牛皮吹得倒不小。”
“怎么,前几日找我手下做了笔生意,如今就把我忘啦?”
他微微一顿:“二一添作五?”
“没错,我就是二一添作五的田初九。”目光看到大堂边沿几个端茶递水的丫鬟,我隔空移起一杯,越过大堂众人落在蒋才晨手边,他反应太紧张,紧合折扇应激性的将茶盏拍了出去,眼看瓷杯就要摔破在地,另一股神思及时将它托住,又重新落在他手边。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杨修夷的意思是将我主动曝露,把祝翠娘和蒋青禾从暗地里引出来。虽然不知道他想要我怎么“威风”,但我所想的“威风”就是这样,如此飞扬跋扈,夸夸其谈,好大喜功的莽撞性格,相信会更让祝翠娘喜欢的,因为这样的人又愚蠢又好利用。
蒋才晨抬头朝我望来,微微一顿,伸手去接。却在这时,第三股神思横插而来,在我和杨修夷都没有预料防备之时,将那茶盏疾快抬起,泼向了蒋才晨的脸。
我们齐齐愣住,几乎同时,杨修夷霍的起身,望向大堂右侧,眉睫一凝,一个精瘦黑影顿时被他横空牵出,狠摔在细致瓷砖和兰香软毯铺地的大厅正中。
轻鸢掩唇低呼:“古誊?”
我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小子,他这举动一定是想让我和蒋才晨打起来,这坏蛋!
他翻个跟斗就地爬起,当即往临街窗口奔去,一道晶蓝阵壁将他拦挡回来,他冲力太猛,额头顿时肿起大包。
我忙回身看向杨修夷:“让他跑!”
“你们认识?”
“快放了他!”
他不解,但没多问,旋即撤去晶壁,又将紧追而去的蒋才晨手下以灵力击退。可古誊这胆小鬼却不敢再冲,杨修夷直接把他甩出了窗口。
我举步追去,杨修夷拉住我:“初九!”
“杨修夷,我找那人有事。”
知道他不放心我,也知道他目前脱不开身,我道:“你放心吧,对付他我还是有些本事的。”
手上力道仍是不减,我晓得他的顾虑,我刚才那么不可一世,气焰嚣张,暗地里一定已经有很多人盯上了我。
这时花戏雪起身:“修夷,我带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