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遇府中,未到午时,安嗣荣已悄悄抵达,符疏同也一早就亲自去将高行周接入府中。一见面,符彦卿就忍不住埋怨道:“东京城防卫森严,城内城外辽军云集,安公子怎可独来独往,冒这许多风险?”
安嗣荣笑道:“其实我到开封是有备而来的,然而事急从权,昨夜去怀德营中,就是为了把护卫我的澶州十八骑给怀德送去。”
原来安嗣荣到澶州后,因安嗣俊不在身边,缺了贴身护卫,而中原战局纷乱,流民乱匪诸方势力复杂,天义社最高首脑的护卫工作更显得艰巨。高怀德在澶州时便在天义社兄弟中挑选勇武忠心的好手十七人,配以最精良的快刀劲弩,西域良马,以肖锦坤为首席护卫。这肖锦坤乃是肖十二、肖十三的长兄,在肖氏兄弟中武功最高,在天义社内也是和符疏同、安嗣俊不相上下的高手。
昨晚澶州十八骑本已分散入城,安嗣荣在萧翰府中救出马全义后,马全义虽不愿和盘托出朱元攻打高怀德的计划,安嗣荣却从他只字片语中推测出可能的袭击。是以他召集澶州十八骑重新在城外集结,连夜到了府君寺附近高怀德营中,安排应对之策。其中统领高军二百铁骑半夜离营,上午两军交战正酣时,从背后突袭朱元后备队的便是以肖锦坤为首的澶州十八骑。
做好安排,安嗣荣天明前便又离开军营,只身潜回开封城。此时,府君寺附近大战的情况尚未传到城中,高行周不禁有些担心,问道:“若真如安公子判断,有大批敌军袭击怀德军营,怀德人马单薄,尚有辽朝重臣萧翰前来劳军,万一有个闪失,如何是好?”
安嗣荣笑道:“高大人但请放心,怀德手中的八百精锐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加之我天义社这两年私坊打造的一应精良装备,但有万军来袭,也未必便落了下风,何况东京城重兵云集,能悄无声息,在城外五十里展开偷袭的,能有多少人呢?”
高行周见他说得如此轻松,倒也心中稍安。
安嗣荣问道:“东京城内,近日里风云际会,群雄毕至。疏同兄弟,你可梳理出这些日将要发生的大事了么?”
符疏同道:“魏堂主留在东京城内的眼线、下属,我和韩通这两天已联络过了,目前我等在开封已有了耳目,不似刚进城时,两眼一抹黑。后天,辽主将在皇宫内大宴群臣,初十那天为燕王赵延寿举行大婚。另外,宫里传来消息,前几日赵赞已奉命前往洛阳,一来迎接后唐明宗皇帝的遗孀花见羞前来东京出席婚礼。二来听说是还带了一个偏将,数千兵马,顺路去河阳捉拿前朝宰相景延广。”
王羽栖道:“花见羞也要来?那可是个大美人呢。”
韩通接口道:“燕王赵延寿,早年娶后唐明宗皇帝李嗣源之女兴平公主为妻,兴平公主已病逝多年。现今辽主耶律德光入主中原,为了笼络汉地民心,也为了安抚赵延寿,所以决定为他再娶明宗幼女永安公主。明宗的淑妃王氏乃是永安公主生母,又是后唐皇子李从益养母,所以请她来出席婚礼再合适不过。”
安嗣荣微微沉默了一下,叹道:“后唐虽已覆灭多年,晋祖石敬瑭,燕王赵延寿均是明宗女婿,这些人尚能善待她母子。可是这孤儿寡母若再度陷入这朝局之中,将来之人会如何待之就难说了。景延广这人嘛,误国误主,纵有一死,倒也不冤枉。”
符彦卿感叹道:“后晋前后十年出头,前后两位权相,桑维翰主和,近日被张彦泽杀害;景延广主战,辽帝必欲取其性命而后快,看来都不能善终啊。”
符疏同接口道:“赵赞临行时,耶律德光对他说,纵使景延广南逃南唐或者西遁蜀国,也须将他擒获。看来是对他恨之入骨。”
高行周道:“景延广武人出身,志大才疏,唯因拥立新帝之功,得以擅专。在朝中排挤桑维翰,一味对契丹用强,临战却畏缩不前。当年老夫被契丹军困于铁丘,景延广手握重兵而不敢出,若非彦卿拼死来救,老夫怕是已战死沙场。若论桑公此人,倒有些才华,早年虽因主和而背上割让燕云十六州的污名,但他确有才干,得势时常规劝晋祖选贤才、兴农桑、通商贾,少帝方因之而有国力整军备,抗契丹。桑某行止,虽有贪墨,罪不当死。较之二人,桑公反而算得上真正实干为民之宰辅,可惜了,竟死于恶人之手。”
安嗣荣道:“若论亡晋之首恶,当数杜重威;助纣为虐,屠戮百姓,残害百官的走狗当数张彦泽,这二人才是罪不容诛。”
符疏同道:“眼下这张彦泽便是为祸东京的首恶,疏同也琢磨寻个时机将他诛杀。”
符彦卿道:“此人之恶,已非一日。他性情粗鄙,为政暴虐,前朝时,常怒自己的儿子柔弱,屡次鞭挞辱骂,其子不堪其虐,顶撞于他,张彦泽竟欲杀之。掌书记张式劝阻,他暴怒之下反而欲杀张式。张式惧而出逃,张彦泽命人追杀,但张式得到邠宁节度使李周的庇护,只是被判流放到商州。张彦泽不肯甘休,又迫使朝廷将张式交还,张彦泽将其剖心、决口、砍断手足,然后斩首,又垂涎其妻貌美,竟长期蹂躏霸占。如此滔天罪恶,朝臣众议斐然之下,晋祖不过将他暂时贬官而已。如今叛归契丹,屠戮残害中原百姓、朝臣,他比契丹人尚且凶残百倍。我等将来若得以撤离东京,确实应当设计杀他,为民除害才是。”
“何须等到将来,”安嗣荣淡淡道:“此人劣迹斑斑,便是眼下,在这东京城内,容不下他的又何止我等,只怕是连耶律德光也忌惮于他。待我稍加谋划,必叫他眼前就得报应。”众人知他手段了得,见他这般说,无不兴奋雀跃。
说到张彦泽,王羽栖忽地想起道:“我们自入京以来,这恶人无处不在,怎的今日咱们这府上人员往来频繁,到不见他搅局?”
韩通笑道:“昨夜里大东家临出城前吩咐我给他找点事做,估计他这会子还在西城门外处理契丹军营袭击案呢,这城中嘛,今天主要就是安审琦负责巡防。”
安嗣荣赞道:“弟妹思虑周密,只听韩通转述我和马全义的对话,便将府君寺袭击军营之事也推测得八九不离十,堪称女中诸葛呢。”
王羽栖被他这一说,不由得脸上一红:“我这是班门弄斧,倒让兄长见笑了去。”
众人正纷纷夸赞她,上杉信哲进来禀报,高怀德击溃朱元之众的消息已传入京中。只不过在街肆中宣传,变成了辽朝大将萧翰出城劳军,突遇流寇万人,辽军神勇,在归德军协助下大破贼兵。
安嗣荣对高行周和符彦卿道:“二位大人怕是要准备一下,高怀德建此大功,归德军、武宁军在耶律德光心中分量再度大增,今日必会遣使上门,赏赐两位大人。”
高行周正欲告辞回府准备,安嗣荣以手示意,“且慢,”接着道:“这几日有个最要紧的事情,两位大人无论谁见到河东特使王峻大人,都要找机会向他表明归德、武宁两军并非真心归顺辽朝,两位大人也是迫不得己才入朝觐见,若刘知远起兵倒辽,两位大人定必举兵响应。”
符、高二人颔首领命。安嗣荣见余人不解,解释道:“两位大人的立场只能从王峻口中转达,我姑父郭威去讲的话,必然会遭到刘知远猜疑。”众人顿时领悟其中的机窍。
安嗣荣再对疏同道:“高大人尚有家眷在东京府中,若将来耶律德光放各节度使归镇,必扣留家眷,此事应尽早着手安排,务必让高大人家眷平安离京。另外,令妹目前身处何处?”
符疏同道:“高大人家眷,我和韩通已着手安排。舍妹阅娴目前身在郓州李守贞府中,疏同已去李守贞在京师的府邸查过,李守贞府上除了几个家仆杂役,并无家眷在此。”
安嗣荣沉思道:“看来李守贞早已是首鼠两端,早在北上之时怕是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