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了解永乐帝朱棣在祖制方面自相矛盾之处,得从洪武初年皇宫门口所立的一块铁牌说起。
在那个草创的开国年代,一块告示牌本没有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地方。
其特别之处在于它的内容,据《明史·宦官一》载,该铁牌上写的是“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这句话不长,仅仅寥寥数语,却杀气冲天,让人又回想起来那一段严刑重典的岁月。
当然,朱元璋对宦官的防范不无道理。
时时与宦官接触,这些人的素质和品行他心里最清楚;而汉唐的宦官之祸,更令人不寒而栗。
因此,他明确规定宦官不得兼外臣文武衔,不得穿戴外臣衣服、帽子,官阶不得超过四品,政府各部门不得与宦官公文往来等等。
同时,还将铁牌立于宫内,以示震慑。
以祖训的形式将宦官排除于国家政治生活之外无疑是个英明之举。
明太祖对宦官干政的防范已是快人一步,抓在起跑线上。奇怪的是,到了永乐时期,宦官的势力却突然死灰复燃;此后不断壮大,逐渐形成一个十四监、八局、四司的庞大机构。
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们还是从永乐时期开始说起吧。
永乐年间,宦官权力从无到有,不断被委以重任。此后逐渐取得出使、监军、专征、分镇等一系列特权,权势不断提高。
在这些宦官的机构中,炙手可热的当然要算司礼监。
司礼监只不过是一个文书机构,本应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特别就特别在它掌握了帝国的批红大权。
所谓“批红”,即皇帝以朱笔对奏章的决策签批,再下发执行。但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批红大权往往被司礼监掌印太监掌控,故而权力熏天。
掌印太监之下是秉笔太监,虽是司礼监二三号人物,但权势同样不容小觑。因为他掌握着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机构——东厂。
东厂于永乐十八年(1420)设在北京东安门北,亦即现在北京市东仓胡同。
它与锦衣卫共同组成了明代的特务机构。这一机构就是皇家御养的一头庞然怪兽,其凶狠的目光日夜窥探着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的一举一动,其踪迹难觅又无孔不入,形成了当时令全国上下毛骨悚然的特务统治。
此外,宦官对国家经济生活干预的程度之深也是史无前例的。其中,受害较大的应该要算当时的海外贸易。
洪武年间,海外贸易的管理主要由市舶司负责。
永乐元年(1403),命内臣齐喜提督广东市舶,开创明代宦官掌管海外贸易的先例。这也与宋元时期的管理制度大相径庭,管理体制为之一变。
此后,越来越多的宦官被差遣到外贸港口城市管理市舶事务。这些市舶太监作为皇帝特使空降到地方,个个都是爷啊。
他们监临海关,直接领导海外贸易,侵夺了市舶提举司原有的职权,改变了明初贸易管理的体制。
其选任多用太监,也有少监、监丞等,太监为正四品,少监从四品,监丞正五品,官位高于从五品的市舶司提举。
既然官品更高,其独立的公署——市舶府的规模也当然远远大于市舶司衙门。
顺理成章的,市舶府实际上与市舶司形成上下级隶属关系,取代了市舶司作为贡舶贸易主管机构的地位与职能,市舶提举官吏只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
市舶太监倚仗着皇帝的权威,贪污受贿,欺辱官员,鱼肉百姓,无恶不作。广东市舶太监韦眷就是这么一副德性。
成化二十一年(1485),广东番禺海商黄肆、王凯父子招集夷商,交结中官韦眷出海走私。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知县高瑶很快获得情报,遣人搜出大量走私货物,并呈报布政使陈选。
陈选不畏权贵,顶住重重压力将案件上奏朝廷。
都察院(相当于现在的最高法院加上最高检察院)的处理公文很快就下来了,要求巡抚宋旻彻查此案。
看来毕竟还有王法在,百姓皆拍手称快。
岂料,宋旻虽贵为封疆大吏,却胆小如鼠,害怕受宠的韦眷,不敢诘问,案情就这么拖着。
久拖不决必生变,韦眷乘机反咬一口,诬奏高瑶、陈选朋比为奸,真是贼喊捉贼。
如此一来,原告竟成了被告。那么,最终的裁决是怎样的呢?
结果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高瑶、陈选被逮捕,解送京城。解押出城的一路上,数万官民含泪相送,场面十分悲凉!
更令人痛惜的是,陈选为此愤懑成疾,卒于途中,直到弘治元年(1488)才得以平反;而高瑶最后也被充军。
从各方面的情况来看,宦官介入到国家政治生活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并不小。令人奇怪的是,最高统治者偏偏就听之任之。
现在,我们先来探讨,当时朱棣为什么非要一意孤行,重用宦官呢?
大家可能很快就会想起,不少宦官在靖难之役中立了大功,郑和就是其中典型的代表。
朱棣重用这些有功之人当然顺理成章,可是也不可能因为个别宦官的功劳而扩展到起用整个宦官集团吧。
可能也会有人说,朱棣得位不正,欲用宦官作为工具来钳制天下。
不过,这似乎也经不起推敲。
朱棣贵为一国之君,富有天下,何患无才可用,为什么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违反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