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寂静,几片黄叶飘入门扉。珠帘被风吹得轻响。
蓝雅睁开眼。
北怀镜趴在正厅桌上,双腿盘坐着,老脸贴桌面,两手耷拉在桌案两边,药瓶纱布散落一地。
看他这般狼狈的姿势,应是遭了别人背后袭击。
她扶着床架慢慢站起身来。
肩膀上的痛楚仿佛凿刻入谷。
孙临泉亲手调配的毒药,自然是毒辣霸道。
若非这次尝过个中滋味,她恐怕此生都会以为,那人只有面朝红霞,做在树上沉浸于书简的一面。
回忆起来,他每次执行出活儿,只是嘴上严苛,真正对既定目标动手时,从不放自己在身边。
真的,一次也没有。
蓝雅扶着额头,有些头重脚轻。凉风穿堂,吹得她身上有些寒意,仿佛掉进铜川元婴湖。
元婴湖灌水,他把自己敲晕了;桑丘挑衅,他把自己支开了;姑苏炸城,他把自己丢在街头摆摊儿;怀源……她已经没印象了。
那个人,无论做什么事,总是打算一个人扛。
尤其是这回,他有打算闹什么幺蛾子,怕自己出来搅和,所以先一扇子把她撩倒。
不远处的衣桁上挂着嫁衣。火红如下,绣着金色的凤凰。
蓝雅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苦笑,拔起墙上名为“宛虹”的剑,径直刺向嫁衣。
宕――
棉布瞬间变得如同一块盾牌,柔韧的宛虹剑刃被抵弯成一座虹桥。内力相抗之时,蓝雅因身上带伤不敌,后退数十步。
退到桌边无路可退,茶几拦住小腿,她一个趔趄便坐在了桌上。
那个人最喜欢这张梨花木的桌子。屋里的摆设极简,可每样都是他爱不释手的。如若那人在此,看见她“没规没矩”地坐在茶座上,一定提着她的耳朵碎碎念。
他什么都好,唯独两件,一是贪吃,二是小气。
“再不出来,姑奶奶不介意把你扎成马蜂窝。”
手上落败,气势却不能败,这是蓝雅的风格。
她此时索性翘起二郎腿,身子后仰,两手撑卓,姿态十分傲慢。
可等她看见衣桁后走出那个人,脸上的神情便立时呆滞了。
两人都是习武之人,身形千锤百炼,大致无异。还有那双眼睛,羽眉凤目,万中无一;上苍偏爱,她们家一户出仨。唯有那张干干净净的脸,只有妹妹才有。
“蓝若茗,你可真是够狠的,扎过一回不够,还打算把我扎成马蜂窝?”
女子歪着脑袋,手中把玩着一绺三股细辫子,小家碧玉似的,轻挪莲步走出桁架。
见蓝雅眼里泛起雾气,她便一步跳到“姐姐”身前蹲下,调皮地看着她泛红的眼,似乎在追究眼泪形成的过程。
“别哭!千万别哭!老娘最见不得人哭!把眼泪给我憋回去。”
她越是这么说,蓝雅便越是忍不住心酸,想起身抱一抱面前的女子,却又被她躲开。
“搞事!你可离我远些。”
蓝诺冷着脸,十分戒备。
“你没死,去了哪里?你现在……过得好吗?”
“你猜呢?”
蓝诺白她一眼,赌气似的说:“肯定过得好啦!否则不是白挨了你一刀吗?”
因为讨厌自己,所肯定不能比自己混得差。当年在飞龙谷,她就如此行事,如今跟不会差到哪里去。
蓝雅闻言低着头,勉强扯起一点笑意,又扬起脸问:“再过几日,我便要成婚了,你来好吗?给姐……给我送嫁。”
“送嫁?”
蓝诺有些怜悯地看着蓝雅。
“当然,我就是为着此而来。不过,你看我这身狼狈样儿,总得先借我件衣服。”
她长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的确,粗布蓝衫上满是干涸的血迹,黑一块,殷一块,散发着腥臭。
这种血液的臭味蓝雅再熟悉不过,是狼。
“君月郎,还活着吗?”
蓝雅的脸色忽然有些冷。
一时间,蓝诺觉得,她才是匹真正的独狼。
时而护崽,时而无情。
因为不想惹她生气,蓝诺故作轻佻地说:“君月郎谁呀?那个小白脸儿?还是那个娘娘腔?”
“放心,你的大喜日子,我怎么可能杀人呢?”
蓝诺笑着,像个无赖。
“话说你快去给我找衣服。我翻山越岭,十几天没洗澡,身上痒得很,外面那池子的水深不深?”
听闻这话,蓝雅噗嗤一声笑了。
孙临泉若是知道有人打算拿他的境界湖泡澡,估么着得拖起大刀砍人了。
她正笑着的时候,蓝诺已经脱下了外套随手扔在地上。
“算了、算了,要实在不行,一会儿借你桁架上那条红裙将就穿两天就是了。”
噗通――
未等蓝雅开口,那人已经一个倒栽葱投身如水,溅得满地水花。
……
所以,当年捅你那刀不是没有原因的。
蓝雅叹了口气,扛着北怀镜往门外歇着。
可目光触及他衣领那道红痕时,却发现事情仿佛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