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无疆世界的野外有两大最危险的存在。
一是妖兽,二是邪灵。
妖兽,顾名思义,便是野兽觉醒了血脉神通,妖化而成。对应玄修的九大境界,妖兽按照实力高下,也共分九阶。一至三阶称妖兽,四至六阶为玄兽,七至九阶乃异兽。
而邪灵,则是一种由怨煞之气滋生而出的怪异生命体,它们无形无质,飘摇随风,诡谲莫测,非玄兵或元力不可伤。且喜好附身于人,并吞噬宿主的精血灵魂,以壮大自身修为。
邪灵的本体不过是一团无质黑雾,体外有怨煞之气凝化而成的魔纹。根据魔纹数量,可以很容易地辨别出邪灵的实力与修为。
一至三纹称邪灵,四至六纹为邪祟,七至九纹乃邪魔。
此时漂浮在封逸面前的,正是一只一纹邪灵。
今夜无月,四下里一片漆黑。
封逸有元力修为,能够做到夜间视物。清儿却只是寻常少女,根本看不见眼前有什么东西存在。
“公子,是什么?是邪灵吗?”清儿低声问道。
“是。”封逸沉声回答。
清儿暗暗心惊,刚才虽还在说着不惧,可是真正遇到了,又岂能不惧?
她紧紧地抱着封逸的左臂,生恐那邪灵忽然飞扑过来,附到了自己的身上。
封逸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放手吧,它暂时还顾不上找你的麻烦。”
清儿疑惑抬头,却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但自家公子既然这么说了,她也只好放手。
“封师弟,切莫冲动。”
眼见封逸便要踏步上前,邱老三等一众执法堂弟子连忙跃出黑暗,高声阻止。
封逸没有理会他们,依旧自顾前行。
眼前若只是一只浪荡山野的一纹邪灵还则罢了,但事实并非如此。那只邪灵,此刻正附身在一个黑衣少女的身上,拼了命地催动魔纹旋转,释放出浓郁的怨煞之气,来消磨少女的心智与精神。
那黑衣少女,封逸认识。正是以血煞掌偷袭于他,将他丹田震碎的榆林宗宗主沈落叶的独女,少主沈璇。
宗门争夺矿脉等各种资源,都是由小一辈弟子出面拼杀。一是为了历练,二是因为老一辈们多身居高位,若是出面争夺,很容易便会演化成宗族之战。
届时难免流血更多,双方的损失也会更大,得不偿失。
这不是硬性规定,邻近九宗却都各自遵循。
封逸便是龙隐宗后辈弟子的领队之人,而沈璇,所代表的正是榆林宗。
两宗相距不远,相互间的争斗摩擦也自然更多。三年来,若说封逸经历了百场大小战事,其中倒有七十余场都是在跟沈璇争斗。
二人修为相近,天赋相当,随着一场场战斗打下来,相互之间难免生出一些惺惺相惜之意。
无奈这三年来,龙隐宗与榆林宗的关系急剧恶化,两个少年人也注定了不可能成为朋友。
而今沈璇有难,封逸下意识便想要出手营救。
虽然她曾毁了自己的丹田,但分属于两方阵营,当时若是换了自己,也肯定会一拳将她的修为废去。
此事无关性情善恶,只是立场不同,归属不同而已。
“公子,您小心一些。”清儿听到封逸的脚步声在逐渐走远,忍不住出言提醒。
封逸“恩”了一声,已走进了山坳内。
方刚立定,便听到沈璇的声音随风飘来,“你走开,我不需要你救。”
她负伤非轻,精气神已被怨煞之气消磨得即将耗尽,怕是再难坚持一分半刻。
“当真不要我救?”封逸挑眉看她。
沈璇切齿咬牙,啐道:“滚!”
正此时,忽有一阵阴风疾卷而至,迎面扑到了封逸的身上。
阴风里,响起一阵如金属摩擦般的“咯咯”怪笑,刺耳至极。
封逸大惊,连忙抽身后退。
“两只邪灵?”
一语还未落地,忽听身后接连响起惨叫声。
封逸连忙回头,却发现邱老三等八位执法堂弟子,已尽数被邪灵附身,困在原地,无法移动分毫。
他们修为不高,哪里抵得住一纹邪灵的吞噬?只瞬息之功,便已扭曲了面皮,露出力竭难抗之态。
好在清儿很激灵,早早躲在了一块半人高下的青石后面,才没被邪灵发现。
“你个傻子,让你滚你非不听,现在好了,咱们都得死。”
沈璇大叫怒斥。
正此时,那只飞扑失败的邪灵已折道回返,再度化作阴风,卷向封逸。
它速度极快,大约能与淬体五层武者比肩。
而封逸,此时的修为顶天了也就与淬体二层武者相当,如何能够再次避开?
眼见避之不开,封逸只得一咬牙,自腰间抽出三尺长刀,运起血肉间的微末元力气息,猛地一刀劈下。
他这柄直脊长刀是龙隐宗仅有的五把一品玄兵之一,同时也是师父辛黎以前所用的佩刀。
一刀斩下,阴风陡然停住。邪灵发出一声如婴儿悲啼般的惨叫,却只是负伤,并未身死消散。
漆黑魔纹旋转如飞,散发出浓郁的怨煞之气,瞬间治愈了邪灵的伤势。
它嘶吼着,狞笑着,缓慢化作一道虚幻人影,再度飞扑而来。
封逸运起身法,侧身避过,右手长刀急出,撩过了邪灵所化人形黑影的臂膀。
一条虚幻手臂被玄刀斩断,还未落地,便被夜风吹散,化作一道黑烟,消散无踪。
封逸一击建功,不做丝毫停顿,连忙抢身而上。右手长刀舞出一团白亮光幕,兜头朝邪灵罩下。
光幕里,刀影霍霍,迅可追风。正是辛黎的成名绝技,‘追风刀法’。
风本无形,来去东南,往复西北,变幻不测,无可琢磨,如何追赶?
唯有超越风速,在其飘忽变道之前,率先占据其欲行路径。
正如此,才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追风。
一刀斩出,黑影飘忽变换。不待招式用老,封逸右手猛地一抖,刀光已抢先一步,掠过了邪灵变换之处。
刀芒过处,邪灵放声嘶鸣,刺耳如夜枭悲啼。
“唰唰唰!”
接连三刀,黑雾溃散,邪灵湮灭。
封逸不做停留,连忙闪身朝沈璇掠去。
沈璇修为不俗,即便身上有伤,也有不俗的战力。该当先将她救下,才能刀剑相合,将这一窝十数头邪灵尽数斩杀。
想法是好的,可是事实并不允许封逸这么做。
邪灵共计十三只,一只困住沈璇,八只困住邱老三等人,一只被杀,而今还余下三只。
三只邪灵本乘风飘摇,准备去戏虐躲在青石后面,瑟瑟发抖的清儿一番。
却不想同伴竟然倏忽惨死。
三只邪灵已知封逸实力强悍,当下舍了清儿,一起朝他扑来。
“小心。”
沈璇面对封逸,眼见三道黑影乘风袭来,连忙高声示警。
封逸闻言转身,右手长刀横扫,正中三只邪灵前胸。
惨叫声此起彼伏,封逸来不及营救沈璇,连忙拉开阵势,再入战场之中。
刀影霍霍,人影闪转,黑影飘忽。
封逸以一人之力,独斗三只邪灵,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但是三只邪灵身法迅捷,知封逸手中玄刀厉害,并不与其硬碰硬,只是游走来去,准备生生将他耗死。
沈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死疯牛,你的武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手拿玄兵,连三只一纹邪灵都搞不定吗?”
封逸与敌拼杀,素来不畏生死,且越战越勇,如同疯魔。
沈璇与他打了几十场,对他的实力可谓是一清二楚。见他次次都以死相拼,自然心里有气,故而便给他取了‘疯牛’这么个外号。
“你还有脸说?我他娘的要不是被你废了丹田,这区区几只不成气候,还没有参悟出邪道秘术的杂碎,岂能挡得住我?”
封逸横出一刀将三只邪灵逼退,一边大发牢骚,一边抬头去看清儿。
小丫头依旧躲在青石后面,安全无虞,倒不用他太过担心。
只是邱老三等人的情况,十分不乐观。
“啊?你的丹田……被毁了?”沈璇错愕非常,言语之中不无歉仄之意。
那日她匆匆一掌印在了封逸的下腹,本以为只是将他重伤,却没想到后果竟然如此严峻。
封逸懒得跟她废话,发起狠来,长刀越斩越快。
那八只困住了邱老三的邪灵也已知道敌人强劲,更加卖了死力。
三息之后,两名修为较弱的执法堂弟子坚持不住心神,惨叫一声后被吸成了枯骨皮囊。
那两只邪灵得了生人精血神魂,顿时魔气大增。纷发一声怪啸,化作人形黑影,朝封逸扑来。
阴风未至,两只蒲扇般的漆黑大手已凌空抓来。
封逸知那两只得了人血精魂的邪灵已经悟出了邪道秘术,晋身为真正意义上的一纹邪灵,不敢硬接攻势,连忙错身避开。
却因为修为退步的原因,反应力虽然依旧敏捷,身体却没能跟得上。
一时不察,竟被一只大手勾住了左肩。
顿时皮开肉绽,鲜血长流。
黑影大手曲指成爪,猛地向后一拉,生生将封逸左肩皮肉扯下来一大块。
左肩剧痛,封逸倒吸一口凉气,情急之下下意识便飞起右脚,去踢踹扑至近前的那只邪灵。
一脚踹出,封逸暗道糟糕,可是再想收脚已然来不及了。
他之前曾是淬体四层修为,血肉之间蕴含有大量的元力。故而单凭腿脚,也能打伤邪灵。
但是此时不同,绛宫内的条元气恶龙根本就没有被彻底炼化,他所能调用的元力,也只是元气恶龙所散发的一丝元力气息而已。
元力气息微弱至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又岂能伤到邪灵?
果不其然,一脚踹出,仿似踹在了湖水之中。
邪灵丝毫没被伤到,封逸却因为惯性,控制不住地往右侧趔趄了一步。
这一步的距离,正巧撞进了邪灵黑雾之中。
黑雾如潮,顺着周身毛孔涌入体内,封逸顿时失去了对手脚身躯的控制。
他挺立原地,再也无法移动半步。
“他妈的……”
封逸大骂,右手一松,长刀落地。
邪灵胸前的魔纹急速旋转,发散出浓郁的怨煞之气,冲击着封逸的心神。
他咬牙坚忍,心底的烦躁、焦虑、愤怒、憋闷、委屈、痛苦等负面情绪被怨煞之气勾引出来,交织成一幕幕光影,浮现眼前。
不知不觉,封逸已汗流浃背。
“疯牛?你……是我对不起你。”
沈璇似乎在哭泣,但封逸并没有理会这些。
他此刻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眼前的光影之中。
那是一些早已被他遗忘了的记忆画面,而今竟然在邪灵的帮助下,重新回忆起来。
层层迷雾之中,有一个美丽的女子。她仰面跌倒,鲜血自她的口中疯狂喷涌,而她却在微笑。
如母亲般慈祥的微笑。
“娘……”
封逸脱口呼喊,画面却陡然一变。时年两岁的他,已被一个浑身燃烧着赤红色火焰的红发女人,提在了半空之中。
女人是谁?叫什么?
封逸不知,只知她是仇人,是杀害了自己父母的仇人。
青色流光自东天激射而来,化作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儒雅书生。
他与红发女人鏖战于天际,难分胜负。
最终,书生运使秘术,燃烧寿元精血,才将红发女人逼退,救下了自己。
“孩子,以后我便是你的师父。”
书生已不再儒雅,因为秘术的原因,他一身高绝修为毁于一旦,化作耄耋老朽,白发苍苍。
“师父……”
封逸再次呼喊。
师徒二人来到龙隐宗,定居了下来。
一年后的某一日,师父忽然离去,等到回来时已身负重伤,怀中抱着个染满了鲜血的女婴。
他似乎忘记了什么,盯着自己看了许久许久,直待日落西山,才终于呢喃道:“封逸?你叫封逸?你是我的徒儿?”
光影又变,那是三年前的端午夜。
那一夜,道道流光自四面八方飞来,齐齐没入灵雾山脉深处。
师父站在门前,眼望西北,若有所思。
他似乎在呢喃自语,只是当时的封逸并没有认真去听。
而今记忆被重新唤起,封逸听清楚了,师父在说:“我是谁?我不是辛黎,我是谁?”
深夜,师父孤身走进了灵雾山脉,并且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