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哪里?
清儿曾这样问过封逸。
当时的封逸回答道:“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而今清儿早已不在他的身边,封逸竟忽然又想起了这句话来。
此时清儿若在,若再问这个问题,封逸一定会回答说:“天涯不远,便在眼前。”
曾几何时,他以为沈璇身在天涯,自己想要找寻,可一点儿头绪与路径都寻不到。
遥远又渺茫,不可捉摸追寻。
而今,那熟悉的声音充盈在双耳之中,封逸才知,天涯原来就在身畔。
他焉能不激动?
任由着陈玲揣着疑惑凝视自己,封逸来不及倾述自己心中的激动与狂喜,身躯一闪,已化作一道残影,冲出了山洞。
纵身跃上矮峰,放眼四下,只有白茫茫一片,落雪成幕,哪里有那熟悉的倩影存在?
“难道……是我听错了?”
封逸心起失落,忽听轰鸣又起。
与此同时,蓝紫二色流光忽地自高空坠落,直向矮峰脚下堕去。
蓝色流光内,是一个披头散发的长脸老者,口角流血,蓝衣破损,似乎受伤非轻。
自然受伤非轻,如不然又怎能控御不住风云,任由身躯砸向大地?
而紫光内,是一个身穿紫衣,血染衣襟,面色苍白的少女。
她如天宫内谪落凡间的仙子,是那么的美。
美便罢了,关键是她的容貌,深刻地烙印在封逸的心头,此生再也难以忘却。
“沈璇……”
正是沈璇。
来不及思索沈璇为何能控御风云,身化流光,浮于天际。也来不及思索她为何会出现在距离灵雾山脉附近,更来不及思索她这些日子去了哪里,为何音信全无。
封逸猛地踏步,跃下了矮峰。
双脚借力,身躯前纵,一跃三丈,将堕下了云头,正要坠向大地的紫衣佳人紧紧抱住。
“我……你……”
一时情急,心中纵有千言万语,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封逸只能张着嘴,喘着粗气,抱着紫衣少女,缓慢落地。
雪飞扬,大地震颤,轰隆两响。
一是长脸老者砸落地面的声音,二是封逸怀抱紫衣少女,落到积雪中的声音。
姑娘胸腔起伏,一口闷血再也忍耐不住,夺口喷了出来。
血染封逸的头脸与衣衫,鲜红一片。他只是笑,痴痴傻傻地笑,带着激动与欢喜,带着爱慕与真情。
曾经他多次与沈璇朝面,却始终不敢正视自己的真情。
而今一别近两个月,封逸再也不想自作矜持了。他要将心中的真情如浪潮一般释放出来,付与沈璇。
“多……多谢!”
还不待封逸的真情浪潮涌出,紫衣少女已艰难地抬起左手,抹去了嘴角的血污。
她挣脱了封逸的怀抱,扶着一颗矮树,勉力站立。
看也没看封逸,只是冷眼凝视那跌落在三丈开外的霸刀门山长老,眸中杀机浮动。
被紫衣少女推开,封逸略觉失落。
但当发现紫衣少女的目光时,便循着看向山长老。
封逸眉头微皱,问道:“他是你的仇人?”
紫衣少女点了点头,似乎牵动了身上的伤势,捂着口唇连连咳嗽。
封逸急忙上前,轻拍她的背脊,为她顺气。
眸中陡有血光浮动,燃血秘术已再次催运。
“既是你的敌人,那便该杀。我这就去杀了他。”
说罢,猛地疾冲上前,身化游龙,掠至山长老的身旁。
“哪里来的贼娃子,可知本尊是谁?安敢放肆!”
山长老半跪于地,气息萎靡,眼见封逸掠来,忙冷声怒喝。
封逸若是常人,或会停下脚步询问他是谁。
可封逸并不是常人,他是封逸。
面对沈璇的敌人,封逸焉能留手?
“废话太多!”
一个箭步抢到山长老身旁,右手并指成刀,急斩其脖颈。
山长老虽然伤重,毕竟是辟海境后期玄修,反应速度何其迅捷。
封逸这一刀快可追风,但是在他的眼里,只是如蝼蚁攀爬,慢到极致。
轻轻扭头侧身,避开封逸的手刀。山长老右手一抖,一柄宽近尺余,长不下六尺的厚重大刀已倏地出现,并急扫封逸胸膛。
“小心!”
“小心!”
辟海境后期玄修的反击,那是何等迅猛强烈。封逸虽然催使了燃血秘术,毕竟只是淬体境的修为,又怎能闪避得开,或抵挡得住?
紫衣少女在后高声示警,陈玲也奔出了山洞,来到战场外,急声提醒。
两声示警来得很及时,封逸已知避无可避,念头急转,已想出了对策。
于此间不容发的当口,急自玄囊内取出两件物事,左手持拿一件,横档在左侧身旁。
右手持拿一件,冲着山长老,猛地一抖。
“铛……嘭……嗖……噗……哐啷!”
接连五响。
第一声是山长老的重刀斩在了封逸左手事物上的声音,那是个通体金黄色的小钟,乃防御异宝。
得自于王宏良,却需要至少内息境修为才能控御使用。
封逸自然无力控御其散出金光防御自身,他只能凭借金钟本体的坚硬,来硬抗山长老的重刀。
很幸运,也很遗憾。
幸运的是金钟本体坚硬,挡住了重刀之上所携带的狂暴巨力。
遗憾的是山长老毕竟是辟海境大能,金钟虽然玄奇,却也只能防御住通玄境以下的攻击。
这一记重刀,虽然只发挥出山长老一成不到的实力,却依旧不是金钟所能硬抗的。
钟体破碎成粉,重刀虽顿住,刀势所携裹的劲风却是未消。
风扑左肋,封逸难以抗御,身躯如流星一般,被狠狠地抛飞出去,径直摔落在十丈开外的积雪堆中。
这便是第二声的由来。
至于第三声,是剑气破空的声音。
封逸在那危机关头取出了两件物事,一是金钟,二是剑图。
剑图得自三玄城城主陈安平的独子之手,原本可以释放四道剑气,封逸检视之时浪费了一道,对战王宏良时用了两道。
而今还余一道。
一道剑气,足以抵得上通玄境后期玄修的全力一击。
那山长老若是在全盛之时,自然不惧这通玄境全力一击的剑气。他可以很轻易地摆手将其震散,但此时他负伤已重,而且封逸是近距离释放得剑气,情况自然另有异变。
剑气此发彼至,正中其下腹丹田。
第四声过处,山长老的下腹被剑气洞穿,丹田破损,一身修为毁于一旦。
甚至连重刀都持拿不住。
第五声爆响,正是重刀落地的声音。
其中还掺杂着山长老的悲痛惨叫,奈何他伤势严峻,声音低靡,被重刀落地的声响所掩盖,根本听之不见。
“咳咳……”
封逸咳嗽了几声,呕出一大口闷血。眼见重刀落地,已知剑气得手,敌人修为被废。
打蛇不死,遗患无穷。对方毕竟是能身化流光,腾云驾雾的存在,谁知道还有没有什么压箱底的手段,能不需要修为便施展出来。
封逸不敢多做耽延,连自身伤势如何都来不及检查,猛地跳起身来,运起身法,疾冲上前。
兜头一拳砸落,山长老头骨碎裂,**崩散,已死得不能再死了。
“呼!”
封逸长长吐气,重重呼吸,逆运燃血秘术,眸中血光消散。
冷眼看了一眼山长老破碎的尸体后,回头看向不远处的紫衣少女,展颜一笑,“沈璇,好久不见。”
他以为,沈璇是对自己有情的,从以往的接触中便可以发现。
所以再度相逢,封逸固然欢喜又激动,沈璇也应该会欢喜激动。
可是令封逸没有想到的是,紫衣少女竟然微蹙起娥眉,疑道:“沈璇?是谁?”
疑问过后,再看封逸,眸中又泛起了浓重的好奇来。
“他只是淬体境武者,竟能拥有这么强横的血肉之力,和如此强大的爆发力以及反应能力。此人当真是个奇才,只是他看我的目光,为何……那么别扭?”
封逸愣住了。
自玄囊中取出一粒疗伤丹,吞服过后,紫衣少女脸上的气色明显好转了许多。
她离开矮树,走到封逸身旁,看了看他后,抱拳道:“这位朋友,多谢相救。”
“这位……朋友?”
封逸呢喃自语,紧盯着眼前的紫衣少女观瞧,那眉眼,那容颜,那微蹙的眉头以及脸面上的微微伤痛表情,都与沈璇一模一样。
“难道……她不是沈璇?”
封逸再度自言自语。
紫衣少女听得真切,面做沉思状,“沈璇……唔,这个名字好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正此时,陈玲快步跑了过来。
她先是看向封逸,目光闪变,似已猜到了什么。
再看紫衣少女,欠身一礼,“三玄城陈玲,见过恩人。”
紫衣少女认出了陈玲,微微一笑,点头道:“你醒啦?你是三玄城的人?”
陈玲“恩”了一声,紫衣少女再问:“你在昏迷之前曾喊过一个人的名字,‘封逸’,这人你认识?”
自从前日在天涯山峡谷与那个称呼自己为表妹的姑娘相遇后,‘封逸’这个名字就一直徘徊在紫衣少女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却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听到过。
而今终于又见到一个或许认识‘封逸’的人,她自然想要问个清楚。
陈玲闻言,扭头看向封逸。
紫衣少女也看向封逸。
两人的目光,各自蕴含着不同的情感。
而封逸,光着头,微微闭眼,深深呼吸,继而说道:“我便是封逸,你……你难道不记得我了?”
片刻之前,他以为眼前这个紫衣少女不是沈璇,只是长得很像而已。
而现在,他确定了,她就是沈璇。
因为她说了,对沈璇这个名字很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而且还刻意询问陈玲是否认识自己。
若不是沈璇,为何如此?
只是,她似乎已忘记了以前的种种。
为什么?因为什么?
封逸不知道,只能详加问询。
正此时,西北天际忽有一道流光激射而来。
待到近处,流光中人按落云头,落至地面。
正是那日带走了公孙怡与陈玲的天剑宗外堂阔长老。
老婆子依旧是那副冷冰冰,高高在上的神情。冷冷地看了一眼封逸与陈玲后,说道:“我记得你二人,都是三玄城的人吧?”
陈玲点头,见礼。
阔长老继续说道:“怎不去守卫天涯山峡谷,来此地作甚?”
陈玲欲要解释,阔长老却并不想听她解释,而是将目光移向紫衣少女,说道:“洛冰长老,金族皇族已传讯三遍,你为何迟迟不去?”
“洛冰?她叫洛冰?”封逸心下呢喃。
洛冰则看向山长老的尸体。
阔长老循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顿时恍然。
“好!好!好!能杀此贼,真乃大功一件。洛冰长老,待此行琐事毕了,老身定上报宗主,为你表功请赏。”
洛冰摇头一笑,“山老贼作恶多端,我天剑宗人见之必杀。此乃分内之事,不敢请赏。”
阔长老连连摆手,“该赏,该赏。”
欢喜与兴奋,溢于言表。
连说两句‘该赏’后,阔长老再看洛冰的目光,顿时柔和了许多。
似乎之前她一直没有给洛冰当做自己人,而今已改变了看法,认可了她。
“洛长老,金族皇族已经动了怒,你若再不去灵雾山脉与众人汇合,他怕是要降罪与我天剑宗。既然山老贼已死,就别在此地多做耽延了,快些走吧。”
阔长老看了一眼灵雾山脉的方向,轻声催促。
洛冰则看向陈玲与封逸,说道:“阔长老,我还有些问题需要……”
“这两人都是三玄城中人,待任务结束,再去寻他们不迟。此时时间紧迫,万不能再多耽延。”
说罢,猛地挥手,卷起一阵劲风,携裹了洛冰便腾空而起。
洛冰本想挣扎落地,奈何自身有伤,气力不续,挣扎了两下未能挣脱阔长老的拉扯。无奈无奈,只好随她去了。
身下,雪中,矮峰旁。
封逸眼见流光远去,急切想要高呼挽留。
奈何佳人身影已远,他张开了嘴,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
“嗖……”
流光中,阔长老右手一引,山长老腰间的玄囊顿时似受到感召一般,疾飞冲天。
二人去得远了,带走了山长老的遗物,也带走了封逸心中沉重的思念。
凄凉的感觉,让封逸精神萎靡。他怔在原地,许久也没有离去。
陈玲则一直陪他站着,封逸不走,她也不走。
只有姑娘那空空荡荡的左衣袖,在寒风中飘啊飘。扰乱了满天飞扬的大雪,在二人的身上留下了厚厚的苍白。
“公子,天涯在哪里呢?”
记忆中,清儿这样问过。
“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当时的封逸,是这样回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