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是你心中的人吧?”
许久过后,陈玲问道。
封逸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注视着洛冰的身影消失的方向。
“你很爱她?”陈玲再问。
问过之后,似乎觉得自己这一问是句实打实的废话。姑娘苦涩一笑,说道:“你既然很爱她,为什么刚才不高声留她,解释前情?很明显,她似乎失去了你们之间的那段记忆。你若是提醒,她或许能想起来,并……留下来。”
这话语之中,带着浓浓的凄凉。
也该凄凉,质问自己所爱之人为何不去挽留他所爱之人,这事儿并非任何人都能做得出来。
心中的苦与痛,也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
“她有要事去做,我……我不能因此而拖累她。”封逸摇头,轻语。
陈玲亦摇头,“那毕竟是天剑宗指派的任务,任务虽很重要,却毕竟重不过情。”
封逸不再说话了。
陈玲说得没错,任务再重要,也终究重不过情。
陈玲又说:“你没有挽留,是不是因为你突然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了?”
封逸胸腔一颤,收回了目光,扭头看向身旁的断臂姑娘。
姑娘的俏脸上含着淡淡的悲凉,淡淡地道:“我听怡怡说过,你是个很要强的人,宁愿死也不愿低头。你这样的人,总是会下意识地认为,男人就应该比女人强大,一切风险与危难理应由男人来承受。”
封逸倾耳细听,陈玲语出真诚,“你们的曾经,我不了解,也不敢妄作推测。不过想来你的修为应该一直都在她之上,你认为自己该保护她,她也该依靠你。可……”
姑娘说到这里顿了顿,“可今天再度相逢,你竟发现她的修为已远超与你,所以……所以你……你自卑了。”
封逸摇头否决了陈玲的话。
陈玲却只是轻柔一笑,“你摇头时犹豫了,由此可见,我说得这些都没错。”
她很聪明,聪明到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便能窥见人心。
“还有,你若真是因为她有任务需要去执行,所以没有出言挽留她。但你也大可追上她,跟她同行,沿路解释详说,并相认。可你没有。”
“灵雾山脉之内危险重重,妖兽多多,我修为微末,怕死。”封逸心如死灰,颓然跌坐在雪地上。
方才与山长老对拼一记,他负伤不轻。彼时没有觉得自身有伤,是因为满腔都揣着与沈璇重逢时的喜悦。
而今伊人离去,空留怅惘于己,心绪牵动下,伤势顿时爆发。
“噗……”
坐地之后,一大口闷血喷了出来,染得身前白雪殷红刺眼。
头顶雪落,越来越大,不一时便将那一抹刺眼的殷红给重重遮掩。
一切的不美好都统统被掩盖消失,大地重归洁白与纯粹。
可掩盖并非彻底的消失,外在的美好固然让人心安,内中的纷乱也很让人心烦。
封逸便很心烦,此时此刻的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自己与沈璇的关系。
“努力修行?对,努力修行!”
他咬紧了牙关,攥紧了拳头。
陈玲见封逸呕血,忙蹲下身来,自玄囊内取出疗伤丹,喂他服下。
丹药入腹,封逸抬了抬手,示意自己的伤势已然无碍。
陈玲悬着的心轻轻放了下来,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你并不是怕死的人,以你的性格,追去灵雾山脉才是你本心最想要做的事情。”
封逸微觉口干,抓了一把雪塞进了嘴里。
雪化清水,冰凉入愁肠,好生冷冽。
“可你没有追去,因为你知道,自己即便追了过去,也唤醒了她的记忆。可身在灵雾山脉之中,面对重重危险,少不了要成为她的拖累。你不想在她的面前表现得那么卑微与弱小,对不对?”
陈玲继续自说自话。
封逸依旧冷面无言。
“你错了。”
陈玲忽然说道。
封逸再度扭头看向她,沉声询问:“哪里错了?”
陈玲与之对视,眸中明光闪灭,一片真诚,“情之一字得来很容易,可相互爱慕的真情却此生难逢。你既然寻到了,就不该因为自己的一点点波折心绪而去抵触它。你该高声挽留她留下,即便她没有留下来,你也应该追去灵雾山脉,说清楚一切,道明白真情。你这样任由着她离去,岂非任由她身入险境,生死难料?”
人无完人,封逸对待外事,很有几分统领风范。该果决时果决,该狠辣时狠辣,该仁慈时也很仁慈。
可他毕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即便经历过许多事情,又怎能养成那种虑事周全,面面俱到的性子?
至少对待自己的情感问题,他已不是第一次表现出犹豫,并做出错误的举动。
也有一句话是,当局者迷。
或许封逸是当局者,所以他才当局者迷,糊里糊涂,束手无策。
一语点醒梦中人,说得便是此时封逸与陈玲的情况。
梦中人是封逸,点醒他的是陈玲。
“我这便去寻她。”封逸直身而起。
陈玲却摇头道:“她们已去得远了,你追不上的。”
封逸坚持要去,陈玲只好说道:“灵雾山脉内危险重重,你虽然战力不凡,修为却毕竟只是淬体境。如此冒然前去,只怕人还未寻到,自己的性命就先交代出去了。”
见封逸已露出不惧身死的神情,陈玲再道:“阔长老不是说了么,等任务结束,她自会去三玄城寻你。而且你也不用担心她的安危,她能身化流光,能与霸刀门的山长老拼个两败俱伤,修为必定是辟海境。而且有阔长老随行,自然不惧寻常妖兽。”
她说得在理,封逸也知自己又冲动了,当下点了点头,按捺了追去的冲动。
“你现在首先应该考虑的是,等她来三玄城寻你时,你该怎么说,怎么做才能唤醒她的记忆。”
陈玲抬手拍去了封逸肩头的白雪,轻轻说道。
封逸“恩”了一声,而后冲陈玲诚挚道谢。
在封逸抱拳垂眉之际,姑娘的嘴角再度浮出一抹浓浓的苦涩。脸面上的悲凄意味,也比较之前更浓重了几分。
“世间有我这么傻的人么?他有心抛却前情,岂不正是我乘机而入的大好时机?可我……唉!”
幽幽一叹,叹得风雪更浓了。
火光明亮且温暖,封逸与陈玲对坐在火堆旁。
封逸凝视跳跃的火苗,陈玲则趁着他不注意,偷偷看他。
两人各有所思,各自无言。
直至天黑,封逸才幡然回神,问道:“你饿了吗?”
陈玲点了点头,封逸自玄囊内取出两张米饼,就着火堆烤软了,而后递给陈玲。
吃饼喝雪水,不觉夜已深。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二人均无困意,陈玲抱着双膝,背靠山体,低声问道。
封逸想了想,说道:“我曾是龙隐宗的少主,而她是榆林宗的少主。”
“门当户对。”陈玲轻笑。
“也不能说是门当户对,因为龙隐宗与榆林宗的关系,并不是很好。为了一些矿脉资源,两宗的后辈弟子时常在外拼杀血战,双方虽算不上是死敌,却也没什么化敌为友的可能。直到后来她的父亲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突然暴毙,她叔父沈落枫继位宗主,两宗的关系才略微有所转缓。”
封逸喝了一口白雪被融化后煮开的水,继而自嘲一笑:“直到现在,我也不太清楚她到底是不是喜欢我。”
“肯定喜欢。”陈玲坚定地说道。
“哦?你为何知道?”封逸挑眉看她。
姑娘匆忙收回了偷看心中人的目光,看向身前火堆,低声道:“因为她即便失去了曾经的记忆,也始终没有忘记你的名字,且还想要询问清楚。如果不是深爱着你,又怎会如此?”
封逸温和一笑,再度讲说过往。
两人幼时为伴,关系极好。后来各自领队,相互为敌,却也始终保持着不清不明的情愫。
是仇敌?不对。是朋友,似乎也不对。
就是那种既不是仇敌,又想继续做朋友,却各自都不曾开口的关系。
后来,榆林宗之变,沈璇失踪。
再后来,龙隐宗之变,封逸逃离。
一切的一切,似在眼前,似昨日方刚经历,封逸丝毫不曾忘却。
只是其中省略了沈璇失手将他丹田震碎的事情。
直至讲完,封逸才摇头一笑,“没什么太大的波澜,只是相互别扭着,相互较着劲。我一直在等她先开口,她似乎也一直在等着我先开口。可是到了最后,我跟她也谁都没有说出来自己的真情实意。直到她失踪后,我才忽然发现,自己错了,我该主动才是,她毕竟是个女孩,面皮薄。唉!”
一声叹息过后,封逸接着说道:“只是我这人,竟然这么糊涂。之前都想清楚了自己该主动一些,也该努力寻她。可今天一见面,竟……竟又如此荒唐。唉!”
又是一声长叹。
陈玲收回目光,看向封逸,喃喃道:“真好。”
“好什么?”封逸不解。
“你跟她能再次相遇,真好。”说完这一句话,陈玲垂下了头,将脸面埋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她没有发出声音,身躯也没有颤抖。
可是封逸知道,她在哭泣。
此时再多的安慰,都显得有些过分。既然拒绝了她,就不要再以过来人的嘴脸去安慰她要平心静气,忘记苦痛。
苦痛是肯定能忘记的,心气最终也能平定。
但至少不是现在,若是现在能行,又何至于留下两行苦泪?
“咯吱……咯吱……”
荒野雪夜,脚步声起,带着重重的喘息,来人似乎是个男子,而且身负重伤。
封逸神情一肃,忙闪身跃出山洞。
出洞之前,右手一抬,已将霸刀门山长老死后留下的那柄重达三千斤的宽刃大刀拽了出来。
斜提重刀,刀身映照了洞内火光,银光烂烂。
银光内,刀身上雕刻着三个气势磅礴的大字,“开天刃”。
正是此刀之名,开天刃!
“朋友,在下被邪灵追杀,迷失在雪夜之中,并非是什么安着歹心的坏人。偶然路过,见有火光,所以寻了来,还望朋友能行个方便,容我去火堆旁烤一烤,待天明后在下自会离去。”
来人果真是个身负重伤的汉子,一边抱着拳,一边缓着脚步,慢慢地自雪色中走到火光下。
离得近了,封逸方才看清楚他的面容,不由得一怔,“冯统领?”
正是三玄城城主陈安平麾下,负责守卫西城门的内息境后期强者,统领冯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