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的尽头,是那具已被掀开了棺盖的金棺。
金棺依旧,无甚异样。
跌落在地的棺盖却是将封逸的目光牢牢地拴住,让他再难移开分毫。
为何会如此?
因为跌落在地的棺盖,砸碎了不少白玉地砖。
地砖破碎,一股股精纯且浓郁的怨煞之气,正自其中发散出来。
怨煞之气腾空,汇聚,凝体。
魔纹晃荡,邪灵现形。
一只出现,二只随后,三只、四只……
数之不尽,成千上万。
封逸只觉头皮发麻,脱口惊道:“怎会有这么多邪灵?”
一语落地,忽闻邪风起。
邪风吹得众邪灵阴笑不止,彼此撕咬吞噬,相互争斗打杀。
最终强的吞噬了弱的,万千归一,终成一尊由怨煞之气凝聚而成的十丈魔神。
四面、五尾、八手足。
正是枭吴。
“是他……”
封逸神情一肃,右手探入玄囊,取出最后一柄二品玄兵。
“沈……洛冰,小心了,这是一尊魔神。”
魔神幻形,逐渐凝实。胸前魔纹盘绕,共有八道。
魔纹的数量多寡,代表了邪灵修为的高低。
三纹以下称邪灵,四至六纹称邪祟,七至九纹称邪魔。
眼前这尊,正是一只八纹邪魔。
如此通天大魔,已是夷洲之最。是与八阶异兽虺、碧眼金雕等遭遇,都未必能落得下风的存在。
“啊……”
魔神狂吼,四嘴同张,四声同出。
一声如粗犷大汉,一声如疯狂妖兽,一声如狞恶妇人,一声如邪诡婴孩。
四道吼声合在一起,震天动地,慑人心神。
狂猛且凶戾的魔气呼啸八方,逼压得封逸与洛冰身躯摇颤,几欲跌倒。
洛冰面起苍白,颤声道:“这里怎会有一只八纹邪魔?”
封逸也是心惧难当,“他被封禁在枭吴祭坛的入口破庙里,怎又会出现在这里?”
“啊……”
魔神二度狂吼。
声浪所至,金玉齐碎。
石室崩塌,烟尘大做。
金砖垒砌的石墙,“轰隆”一声向后倾塌了去。封逸心下有感,连忙探手拉住洛冰,拽着她一起急朝后掠。
他不知道倒塌了的金砖墙壁后面有什么,但不管有什么,总不可能比这一头八纹邪魔更恐怖。
“我乃……枭……吴!”
魔神狂啸,一张狞恶的面庞上,血红色的双眸已瞧见了正联袂倒退的男女二人。
大嘴咧出一个残忍的弧度,猩红长舌伸出,在裂开的大嘴唇上舔了舔。
绿色的浓稠液体顺着嘴角滑落,摔跌在碎玉地面上,蒸腾起一股绿中泛黑的浓烟。
“两个人类?三千年了,老子终于再次见到了活着的人。”
一语落地,魔神陡地伸出一条手来。
大手迎风暴长,呼啸着已延展到封逸与洛冰的身前。
“他不认识我了?”
封逸心做此想,念头闪变过后,忙舞动玄刀,朝着伸来的六指魔爪斫去。
洛冰却先他一步做出了反应,右手剑诀一引,一道淡紫色的剑光忽地激射而出。
剑光正中魔爪,荡出金铁交触般的刺耳声响。
火花崩散,剑光破碎。
“雕虫小技!”
魔神张狂大笑,魔爪已贴近二人身前一尺。
正此时,封逸的玄刀狠狠斫下。
他右手紧握着洛冰的左手,左手持刀。掌心间鬼门关早已浮现,石门将开未开,却有一丝丝精纯至极的怨煞之气钻了出来。
邪灵初现时,封逸便唤出了鬼门关。
他早已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而鬼门关,正是他最大的依仗。虽然遗祸颇多,但此时已无二法可用。
发散出来的怨煞之气顺着封逸的左手盘上了玄刀,狠狠地斫在了魔爪之上。
一刀过处,碧血飞溅。
“噗……”
如利刃裂帛,魔爪应声而落。
“啊……”
魔神痛而大吼,头颅转动,八只血色大眼频次凝视封逸的左手玄刀。
玄刀上,墨光泛滥,怨煞之气狂流。
“鬼门关……你是……杜子仁!”
魔神放声一叫,转身便跑。
封逸愣住了,洛冰也愣住了。
可魔神已撞碎了金砖墙壁,跑到了那个宽广无比的巨大宫殿之中。
“这……”
封逸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左手。
洛冰眉头微皱,“你竟能操控怨煞之气?”
“我……”
封逸不知该如何解释。
再看身前,魔神的身影已被粗大的龙柱遮挡。只有疯狂惊叫不时响起,伴着“咚咚”的脚步声,越奔越远。
疑云满天飞,洛冰凝视着封逸。
封逸收回了目光,扭头看向洛冰。
四目相交,姑娘还是那个姑娘,可少年,已非往日的少年。
他丹田碎了,玄功换了,身世呼之欲出,失踪已久的师父也即将碰面。
该欢喜?
自该欢喜。
封逸暖心一笑,洛冰面起茫然,“疯牛……”
这是沈璇起给封逸的外号,也只有沈璇一人会以此来称呼他。
封逸心房乱颤,一把将身旁人揽进怀中。
“我在。”
娇躯轻颤,洛冰忽地痛叫出声。
“我头好痛,好痛……”
封逸大骇,忙关切地问道:“怎会头痛?是不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头痛就别想了……”
“沈璇……封逸……洛冰……我是谁?”
姑娘连翻询问,封逸逐一回答,“你是沈璇,也是洛冰,我是封逸。你知道这些就够了,别的莫要多想。”
可怎能不想?
人的思绪,是永远也没办法控制的,即便修为再高。
洛冰也不想去想,可就是控制不住。
越想头越痛,越想记忆越混乱。
她的身旁起了一阵疾风,吹得封逸几欲跌倒。
可他就是固执地不肯跌倒,紧紧地抱着怀中人。
紫光升起,笼罩在洛冰的身周。辟海境玄修的狂猛威势,毕露无遗。
可随着记忆的波动,威势竟在缓慢衰退。
不一时,退至化元境。
泪水自洛冰的眼角滑落,她咬破了嘴唇,颤抖得如同备受风雨欺凌的花儿,随时可能折断根茎,魂归虚无。
“封逸,抱紧我,我好怕……婆婆,别杀他好吗?我跟你回去……”
强者的威势震得封逸胸骨断裂,口角鲜血狂流。
伤上加伤,他却仍然没放开双手。
因为怀中人说了,要自己抱紧她。
“不怕,有我在。”
相拥相依偎,强者的威势衰退得越来越快。
片刻过后,已退至通玄境。
封逸已能承受。
又是盏茶过去,通玄境衰退至内息境。
封逸不忍见洛冰如此苦痛,右手疾出,便欲将她的穴道封禁,让她陷入沉睡。
可手指刚刚逼近洛冰的背脊,她忽地停止了颤抖,脸面上的苦痛之色也消散殆尽。
姑娘抬着头,情深义重地看着封逸。
“封逸……”
一声呼唤,抵得过万语千言。
封逸知道,她回来了。
怀中人已不再是天剑宗的洛冰长老,而是自己的沈璇。
他很开心,浑然不觉身旁正站着一个身穿墨衣,面罩黑纱的女子。
女子的右手心里,握着一团浓稠的黑烟。
黑烟变换,一会儿凝成魔神枭吴的模样,一会儿又溃散成烟。
枭吴在挣扎,在疯狂咆哮。
可挣扎并无效用,咆哮也无声响。
一切都沉寂着,唯有封逸与沈璇的呼吸声,回荡在这片金玉满堂的废墟里。
“玲儿若知他已寻到了心中人,还会高兴吗?”
墨衣女子呢喃自语。
“臭娘们,你是何人?胆敢封禁本尊?”
枭吴的疯狂嘶吼回荡在墨衣女子的心中。
她冷哼一声,右手发力,将黑烟捏碎。
破碎的黑烟自手指缝隙中流散,也不知哪里起了一阵风,将其吹得无影无踪。
墨衣女子冰冷一笑,“一缕残神,也敢猖狂。”
冷笑过后,又想:“我该不该带他去见玲儿?”
“游侠儿,我已理顺了记忆,你回来吧。”
一道虚虚幻幻的声音,穿破了时空的壁垒,落在墨衣女子的耳中。
她沉吟片刻,摇头一叹,身躯缓慢变淡,最终消失在了废墟里。
待到出现时,已立身于破庙中,枭吴的身旁。
锁链依旧,枭吴却比之前平静了许多。
他盘膝在地,直视游侠儿,说道:“我想起来了,我只是枭吴四万八千分身中的一个。所以……”
游侠儿挑眉看他,“所以什么?”
“所以我的记忆里,并没有枭吴的修行法门。”枭吴长声一叹。
“你倒是实诚,我并不需要枭吴的修行功法,异世界任何一种玄功都可以。”
游侠儿似早就知道这些,并不如何失落。
枭吴却傲然一笑,“我虽非枭吴本体,却毕竟也是枭吴。枭吴不屑去欺骗你个小女娃儿。”
游侠儿撇了撇嘴,“那你之前欺骗他?”
“他与你不同,他是杜子仁,是南方鬼帝。”枭吴说起‘杜子仁’与‘南方鬼帝’时,神色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抹难以掩藏的愤怒与憎恶。
“若不是他,枭吴不会被封禁。”
愤怒变成了疯狂,枭吴猛地跳了起来,仰天狂啸。
游侠儿抬手挥出一道墨色流光卷向枭吴。
枭吴高大且丑恶的身躯猛地一颤,立时恢复了冷静。
“小女娃儿,你修为不弱。”
游侠儿轻声一笑,“比你本体如何?”
“蝼蚁比之真龙。”枭吴鼻孔朝天。
游侠儿打了个响指,顿时天变地换。
破庙消失,地狱出现,万鬼悲啼,邪魔哀嚎。
“你……好手段!”枭吴面露惊诧,头颅扭动,深深地看了游侠儿八眼。
“现在呢?”游侠儿笑问。
枭吴想了想,说道:“灵蛇比之真龙。”
神情依旧倨傲。
游侠儿垂眉一叹,神色间颇有哀愁。
“你功法不全,莫非是想合两方世界的玄功,补全缺漏?”枭吴问道。
游侠儿点了点头。
“你若帮我,我放你自由。”
枭吴摇头,“你没有放我自由的能力。”
“我说的是你。”游侠儿凝视枭吴。
枭吴看着她,陷入了沉思。
“啊呜……”
异兽狂吼,地狱摇摇欲崩。
游侠儿右手一挥,破庙重现。她扭头看向破庙东南角的漆黑门户,皱眉道:“蠃与虺斗起来了,醉梦城的极境强者也将要来到。时空潮汐只有一瞬,若你还犹豫不决,我就真没放你自由的能力了。”
枭吴纠结着,焦急着。
最终一咬牙,说道:“好!但你要帮我遮掩界规,我要留在无疆世界。”
这次轮到游侠儿皱眉纠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