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封逸只是熟悉,也只知道他们曾是公孙家麾下,甚至连他们叫什么,都不知道。
但当目光投去,对方竟也望来。
“封……老大?”
一个赤着上身的精装汉子脱口道。
一语落地,引来同伴们的注意。顿时有十数道目光,透过了人群,移到封逸的身上。
目光里,五味杂陈,有酸楚,亦有黯然。
封逸跳下马来,直视那十数汉子,道:“兄弟们近来可好?”
“好!”
十数人异口同声。
当先开口那人,本是公孙家的银甲卫,曾在封逸所统率的三队。余下者大多是公孙家的外堂护卫,还有几个是旧城主府陈家的外堂护卫。
故人相见,难免寒暄。
但也只是寒暄,寒暄过后,余下再无太多言语,各自沉默,略显尴尬。
那原是银甲卫的精装汉子挠了挠头,问道:“老大这是要去三玄城?”
封逸点了点头,反问道:“你们怎会做了散修?为何不寻找一个势力,加入其中?”
这些人,修为进步得并不很大。而且从衣衫与所配兵刃上来看,生活过得应该不很富足。
精装汉子长声一叹,“没人肯要我们。”
封逸皱眉,凝视。
精装汉子只好解释道:“三玄城现在的城主府,是天剑宗自外地调来的一个三品势力。外堂长老姓王,算起来也是原先那王家的旁支远亲。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一跃而成为通玄境中期大能。有他在,我等与王家覆灭有关的人,又哪有别的势力敢要?”
“王家……”
封逸呢喃着,精装汉子与身后众人已各自抱拳为礼,告辞去了。
马走如飞,当封逸收起了思绪,再抬头前观时,正巧看到三玄城那厚重的城墙,以及高耸的牌楼。
“封兄弟以前是三玄城人,重回故土,心中定然百般不是滋味吧?”
入得城中,周管家便带着车队与众护卫自行去了。邱平见封逸面露回忆,意兴阑珊,便策马陪他同游。
行行走走,路边尽是看不完的繁华。
封逸摇头道:“还好吧,毕竟斯人已去。”
斯人是谁?封逸自己都不知道。
或是冯源,或是沈落枫,或是公孙良,或是孔立人、简苍、灵痴。
这些个面孔,封逸甚至都没来得及细细观瞧,就已远去。
走走想想,封逸忽又想到了陈玲。
“她是否还活着?”
摇头一叹,忽听邱平道:“封兄弟稍待,我去打些酒来。”
这家伙,一时不喝酒,便急得心里发痒。
封逸摇头苦笑,翻身下马,等候在旁。
瞥眼间,忽然看到一抹黑衣乘风自身旁飘过。
封逸眉头微皱,似觉那身着黑衣的女子,有些眼熟。
“在哪里见过?”
沉心回想,一时竟想不起来。
并不是他记性不好,而是那黑衣女子的脸上,裹着一层半透明的黑纱。容貌若隐若现,实在难以看得真切。
但封逸知道,她是个武者,因为她步伐轻盈,显然轻功不坏。
黑衣女子走到了街道尽头,拐进了一个转角,身影消失不见。
风中残留着淡淡的冷香,让封逸愈发觉得熟悉。
他皱着眉,牵马寻了那黑衣女子消失的转角走去。
对方并未走远,背影挤在人群中。有行人走动所卷起的轻风,撩起了她的黑袍,露出腰带上别着得两柄落月刺。
映日生华,寒光耀目。
“灵痴?”
封逸没想起那女子的面容到底在哪里见到过,但他想起了,那两柄落月刺曾是灵痴的兵刃。
灵痴是公孙家的银甲卫,曾在封逸麾下,是个身怀控兽秘法的冷峻女子。
昨年山洞中,她还因孔立人之死,谩骂过封逸。
只是后来再见时,她已因强行控御二阶飞禽,被反噬成重伤,昏迷不醒。
当时三玄城覆灭在即,封逸没太留意灵痴到底是生是死,他只知道,等自己一行人逃出三玄城后,本该背着灵痴的公孙怡,背上已没了灵痴的身影。
当时封逸曾怀疑过,是不是公孙怡丢下了灵痴,自顾逃命。
但也只是怀疑,毕竟当时危险仍在身后。
而今再见灵痴,封逸怎能不与之一会?
回望邱平买酒的商铺,封逸想了想,牵马走了过去。交代了邱平几句后,运起身法,急追灵痴而去。
灵痴似未发现有人在追,自顾前行。只是路上人多,封逸身法虽迅,却难能施展得开。
等到追上了灵痴,已来到了南城门外。
城门外三里远的旷野中,有一座小村。村中木屋十数,居住着一些年迈无力的凡夫农人。
灵痴走进了村东头的一个篱笆小院,关门时正巧看到飞掠而至的封逸。
姑娘先是一惊,随即一愣。
秋风吹来,卷走了灵痴罩在脸上的黑纱,露出了她的面容。
那张面容上,伤痕满布,是妖兽的抓咬痕迹。因为没有高品级疗伤丹的修复,伤口虽已愈合,却留下了疤痕。
一张本很不坏的面容,彻底毁了像。
封逸看在眼里,不禁眉头大皱。
“老……大?”
灵痴率先开口,轻唤一声。
封逸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木屋不大,布置简单,却很是洁净。
内屋躺着一个年迈老妪,呼吸断断续续,已是行将就木。
封逸问道:“她是?”
灵痴重新用黑纱将面庞掩住,抬手时,封逸才看到,她的右手小指已断。
灵痴拿来茶碗,为封逸斟茶。
滚烫的水,冒着浓密的白雾,撩过了灵痴的眼睑,她睫毛轻颤,沉吟片刻后,才说道:“是孔立人的婆婆。”
封逸遽然心惊。
孔立人临死前,曾拜托过封逸,若有闲暇,烦请代他去看望婆婆。
可当封逸返回三玄城后,因为琐事,一直没寻到机会去寻找孔立人的婆婆住在何处。直到三玄城覆灭,封逸以为孔立人的婆婆已死在妖兽的爪牙之下。
却没想到,她竟被灵痴给救了下来。
“那一日,你是去救她老人家了?”封逸看了一眼内屋,婆婆身无病症,只是寿数终了,即将魂散。
灵痴点了点头。
她本就是个不喜多言的人,即便时隔近一年再与故人重逢,她也很少说话。
封逸又问:“之后你便一直生活在这里?”
灵痴还是点头。
封逸端茶浅尝,“怎么没想着再加入一方势力?也能多换取一些修行资源。”
他此时修为精深,一眼便能看出灵痴依旧是淬体境七层修为。
这近一年的时间,她的修为竟没有一点儿精进,可见她的日子过得并不太好。
“我修为低劣,没人肯要。”
灵痴说着,垂下了头。
淬体境七层修为,放在一品势力,足以肩负长老之责。放在二品势力,也是稀缺的中坚力量,怎会没人要?
“是因为城主府的那位王姓长老?”
灵痴娇躯微颤,不置可否。
封逸深吸一口气,又问道:“怎没去寻找公孙怡?听说她现在在天剑宗,而且已是内息境玄修,应该颇有些地位。”
邱平口中的公孙家的姑娘应该就是公孙怡,封逸确定。灵痴曾是公孙家的银甲卫,且还是公孙怡的嫡系近卫,去投靠她,也是应该。
灵痴闻言,却冷声一笑。
封逸皱眉道:“怎么?”
“当我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后,就再没想过去寻她。”灵痴冷冰冰地说道。
封逸的眉头越皱越紧,“当日是她故意将你丢下的?”
灵痴不言,封逸却已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他又深吸一口秋日下的凉爽空气,只觉心里有说不出的烦闷与冰凉。
随后却摇头一叹,道:“都过去了。”
“是,都过去了。”灵痴呢喃道。
“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封逸问道。
灵痴看了一眼内屋,起身为封逸添满茶水,“等送走了婆婆后,我便离开西境,寻找一个势力,安心修行。”
封逸点了点头。
是夜,城主府,外堂长老住宅。
封逸身穿墨衣,冷视宅院。
他为何来此?自然是要杀了那位王家余孽。
杀他不是因为他与王家有关系,而是封逸担心自己离开后,这位城主府的外堂长老,会去刁难灵痴与其他公孙家和陈家的旧人。
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大。
但谁能肯定说他不会呢?
不过也不是直接就杀,封逸并不是那种好杀之人。
他站在宅院的高墙下,已等了整整一个时辰。
为何如此?因为他在观察那位外堂长老的为人。
若是良善之辈,封逸转身便走。若是狞恶之徒,当挥刀砍杀,不留后患。
这是封逸的作风,当然,封逸还是希望对方心存良善。
但他失望了。
短短一个时辰,那位外堂长老接连传下了三道命令,分别是针对于太平镇、灵雾山脉以及三玄城周边的散修的围杀。
也不仅仅是单纯地围杀散修,他所要杀的,正是一年前参与过三玄城之变者。
但凡与王家覆灭有关系的人,他都要杀。至于之前为何没有着手此事,外堂长老自己也说了,是因为三玄城百废待兴,他身为新任城主的左膀右臂,很忙。
他有取死之道,那就不能怪封逸辣手无情了。
骨刀斩裂了窗棂,鲜血飞溅。
封逸身如鬼魅,扯下了外堂长老的玄囊后,飘身而去。
那三个接了命令的城主府外堂护卫,正联袂出府。忽闻寒风起,等到回神后,三人才发现各自手中拿着的,记载了要杀之人名单的羊皮卷,竟不见了。
三人大惊,而封逸,已脚踏寒风,奔出了城主府。
追风刀法与八卦游龙掌大成后,封逸的身法也随之而再上一层楼台。
虽然仍旧不能如通玄境玄修那般凌空飞渡,但脚踏劲风,踏草而行,速度已不慢于凌空飞渡,且还要迅捷不少。
三玄城,毕竟只是个三品势力。城内修为最高者,也只是通玄境后期修为罢了,又怎能发现得了封逸的踪迹?
来到小院外,封逸右手一抖,火属元力涌至劳宫穴,发散火气将羊皮卷焚毁。
“哆哆哆……”
门响几声,屋内响起灵痴的问声,“谁啊?”
封逸低声道:“我。”
屋内陷入了沉寂,不一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灵痴拉开了房门,封逸没有多说什么,闪身进屋,将玄囊内的一应杂物倾倒出来,而后看了灵痴一眼,转身便走。
“你杀了城主府的外堂长老?”
灵痴看了一眼满地杂物,出声问道。
封逸停步在木屋门前,“恩”了一声。
灵痴道:“那多谢,只是这些东西,我不能要。”
“留着吧,我要了也没什么用。”封逸说罢,运起身法去了。
他没有将外堂长老的玄囊留给灵痴,原因有二。
一是那玄囊乃三玄城城主府制式,上有外堂长老的印记,明眼人能轻易辨查出来。
二是灵痴只是淬体境武者,若是佩戴玄囊,于她来说,有害无益。
玄囊内有什么,封逸没细看。但想以那外堂长老的身份,藏物必定颇丰,足够灵痴花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