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驾崩,举国同丧,天下缟素。
原本热闹的过年气氛以极快的速度骤冷了下来。
挂上红灯笼的店铺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便撤下了灯笼开半门,有喜事的人家也不敢大肆操办只得窝在家中悄悄请上三两亲友热闹一下。
昔日人声鼎沸的街道如今却是冷冷清清,行人走过皆是白布素衫面色匆匆,买了年货都快快回家了,除非必要都不会再街道逗留。
他们此举并非是他们难过君王宾天而是忌惮官府威压。
官府早已发了通告,挂红摆宴之家罚银三十两,关押一月,穿花红柳绿之物者罚银十五两,关押二十天,置乐唱大戏大肆娱乐者,罚银五十两,关至忌辰结束。
这个通告能不能管住世家大族暂且不说,普通百姓一瞧这个通告连专为新年裁的新衣都不敢穿了,甭管这新衣是艳丽的还是素的,生怕官府逮着把柄罚他们个十五两冤枉银子。
更甚者直接闭门不出,就安心在家等着过年,这人都不出门了,街道自然冷清下来。
安家作为官宦之家更是注意这些个规矩,在那官差来过后曲氏就立马吩咐人拆了府内所有红绸与灯笼,撤了正堂面客的金盘玉器改为了素色琉璃盏。
收拾完家中曲氏又立马叫衣裳铺子的来重新裁衣,裁的皆是青白一色的素色。
奈何时间紧迫,那衣裳铺子的掌柜在安家好一通哭诉,只道要衣裳的世家实在太多,他顶多在除夕前为安家主子各赶制一套出来。
曲氏想着这个节骨眼对方也是有苦难言,便也没有为难,且还多付了定金,那掌柜的千恩万谢离府,第二日晚间便送来了成衣。
除夕头一天晚上,本该欢快一堂的安家众人却都早早用了膳,早早歇下了,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宫中之事。
除夕当日一早,安锦舒便被红鲤唤醒,说是曲氏要去平安寺上香,叫她一同前往。
安锦舒起床洗漱,梳发期间看着铜镜中的俏白小脸她吩咐绿萝去通知隔壁的顾卿辰,叫他一同前去。
当初以为除夕当天会舞龙杂耍,歌舞升平,哪曾想一朝天子驾崩使得家家门户紧闭,行人匆忙,没有半分过年的影子。
今年这年过得着实无奈。
安锦舒微微叹息放下幕帘,刚转身一盘莲子就递到了她眼前。
“阿姐出来如此早定还没有吃早膳吧,吃些莲子垫垫肚。”
顾卿辰声音清朗,带着关切,安锦舒狐疑看他一眼没有拒绝道了谢接过那盘莲子。
吃了两颗她突然想到什么看向对方:“我前面与你说要给你送个小厮过去,后来我想了想还是算了,你院子里也不缺伺候的,再多送一人过去反倒累赘。”
说这话时安锦舒看似镇静实则心虚极了,温衡毕竟是他上一世的心腹,这一世被她就此截下万一被发现不知道对方会如何发作她。
可不知晓他重生便罢,既知晓了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把温衡给他送回去,谁知道他现在是如何想的,万一还是要取她安家人性命,她把温衡送过去不是无疑给对方锦上添花吗。
所以她思来想去决定冒险留下温衡,至于以后如何那是以后得事,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吧。
本以为她说了此话顾卿辰多少会不满,可对方不仅没有任何不满反倒点头认同:“都听阿姐的。”
“......”
安锦舒跟见了鬼似得盯着面前的人,这话从别人口中冒出来她许会欣慰,可从他嘴里冒出来,她只觉寒气从脚底直达头顶,她着实不太习惯如今的顾卿辰,特别是在知道对方也是重生的后,这话听着就更渗人了。
一路无言,马车疾驰间就已到了平安寺山底。
往上没有供马车行驶的道路,所以她们需要下车步行上山,周围偶有香客提着篮子越过她们往山顶而去
玄音郎朗,余钟磬磬。
寺庙的洪鸣钟声自山头传出,响彻山谷。
数峰生暮寒,山僧喜客至,安锦舒一行人刚入庙中便有僧人上前引路,一条幽深小路延伸到积满白雪的竹林深处,竹林中时不时还传来不知是什么鸟儿的叫声,叫人心中宁静。
穿过竹林眼前豁然一亮,大雄宝殿巍然雄壮,大殿的塔尖高耸如云,显的庄严而神秘,周围园林似被刻意修剪过,雅致幽静,花木葱茏,若人间仙境,叫人心旷神怡。
“诸位施主,主持就在这大殿内等候诸位,小僧不便前往,就此作别。”
“谢过小师父。”曲氏拜谢。
安锦舒四下打量,见这边并无香客便知晓这是寺庙高僧知晓她们要来特意安排,以免有人冲撞了她们。
缓步进入大殿,凶神恶煞的佛像跃然眼前,安锦舒心中一慌,低下头不敢与其直视。
所有人都跪下虔诚叩拜,只她如坐针毡,锋芒在背。
她只要低头就觉头顶佛像在怒视她,那眼神似要透过她的皮囊看到她的前世今生。
抬头相对刹那,她陡然浑身震麻,无法抑制的颤抖,魂魄仿佛都被摄走,直到顾卿辰邪肆眉眼映入眼帘,取代上方那张可怕面容。
安锦舒出了一身冷汗,在无法待下去,她起身朝主持行礼,然后逃似的离开了大殿。
顾卿辰望着她夺门而逃的背影眉目紧皱,向住持合掌作揖,快步追了出去。
主持眯着眼看着他二人离去,嘴角含笑闭上了双眸。
风在耳边刮过,身上的斗篷被寒风扬起,针扎的凉意钻入肌肤,安锦舒满心只有一个目的逃离身后的大殿。
越远越好.
她跑了很久,直到听不见那沉闷钟声,也听不见人声喧闹,只能听见自己如鼓心跳与风呼啸山林的风声。
她越跑越慢,越跑越慢,直到腿脚再也抬不起来,随手扶着一根竹子瘫软坐了下去。
她的手在颤抖,她的腿也在发抖,她的全身皆在颤栗,就连她的灵魂都因恐惧颤鸣着。
安锦舒大口喘息着,贪婪的汲取着周围的空气,她双眼空洞不知望着哪一处,耳边炸起好似从天边而来的诵经声。
好远,好多人,她听不清,如魔音灌耳,叫她头疼欲裂,她死死捂住头,拼命的想把那些声音从脑袋里甩出去。
“别念了!别念了!别念了!”
她尖叫着,如一个疯子。
“阿姐。”
轰的一声,安锦舒的世界一片寂静,这声阿姐似一双牢固又坚韧的大手,把她从地狱边缘扯了回来。
她听着身后传来断断续续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急。
直到大殿前那双拯救她于魔瞳摄魂的邪肆双眼出现眼帘,她含糊呢喃两字,眼睛一闭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