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歌没想到他这辈子居然还能活着走出天牢。算来这是他第二次进天牢了,第一次是在两年前,他被唐连用计在梧州拿住,幕后主使人是唐初楼,阿瑶则是帮凶。
他万没想到她竟会恩将仇报,那一刻他真是恨极了她。
秦放歌在梧州被擒,之后迅速被送进京师,下了天牢。这变故打乱了叶如诲原本的计划,但皇帝却从中窥到了契机,将计就计,直接省去了原来计划里的某些步骤,将整个计划的时间提前了一年。他之所以能毫发无损从牢里出来,得归功于小皇帝的机智应变。
可他偏偏把皇帝给得罪了。
入狱这许久以来,皇帝并未亲自来狱中提审他,倒是杜汶受命来过两次。杜汶对他还算客气,并没有对施以他酷刑之类的手段,只就当日之事问了些话。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又何须问那些废话?他也懒得理会,总之是一问三不知。杜汶也拿他无法,来了两次索性不来了。
至于叶家,自把他交给杜汶后就不闻不问了。
叶如轩是个怕事的,不然当日也不会将他交出去。秦放歌想,皇帝那般聪明的人,只怕是已知晓了他与阿瑶的那些事,心里只怕恨毒了他。只是顾念着岳州救命之情,才没对他痛下杀手,但毕竟心里有个疙瘩,又岂会就此放过他?想到这些,秦放歌由不住绝望,心想他这辈子约莫是要老死在牢里了。
故而当叶如诲来接他时,他很是吃了一惊,以致说话都不利索了。
“三……三哥,你怎么来了?”
叶如诲道:“我不来,你岂非要把牢底坐穿?”
秦放歌自打进了天牢便没想着能出去,叶家既然把他交了出去,想来远在域北的叶如诲也不会有异议。而他在朝中除了叶家可倚靠外,并没有什么朋友,叶家如今既无法出头,又能有谁可以救他?除非——是皇帝本人大发慈悲赦免他。
他原没指望着谁能救他出去,不想叶如诲竟在这当口来了,一时便有些激动,双唇颤抖,竟不知要说些什么。
叶如诲抢先一步道:“什么都别问,先出去再说。”
秦放歌立马将到唇边的话咽了回去,默然看叶如诲打点好狱卒,之后便畅通无阻地将他带了出去。
自秦放歌入狱后,他的宅邸就被封了。如今皇帝既不允他再留在京师,想来也不会将宅邸还给他。叶如诲只有先将人带到自个的住处。他的任职诏书还没下来,官邸也还没着落,如今暂时安顿在叶家老宅的抱鹤轩内。
他也知此事必瞒不过皇帝去,好在秦放歌过两日便会离开,只是这话不怎么好开口对他说。
一路落雪无声,满目都是浑浑噩噩的白。
等车马行进后角门,叶如诲忽想起抱鹤轩离着阿瑶住的别院不远,思及两人曾有的纠葛,心里便生出些悔意。但人既已带到了家门口,却也不好再去别处,当下收拾了间客房将秦放歌安顿好,待他去洗浴更衣时,暗中叫过管家叮嘱一番,一面又叫人在东厢置了酒菜,算给秦放歌接风压惊。
待秦放歌洗去一身污浊晦气,换了衣服出来,酒菜已然备好。管家引了秦放歌过去,兄弟二人对桌而坐。
叶如诲挥手屏退左右,两人才说上了话。
秦放歌起身擎酒给叶如诲深深鞠了一礼,感激道:“大恩不言谢,三哥,这杯酒我先干为敬。”说完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叶如诲道:“自家兄弟,就别那么客气了!坐下说话。”
秦放歌依言重又入座。
叶如诲执起酒壶将空了的酒盅斟满,道:“你是做什么惹恼了皇上?”
提起此事,秦放歌便有些难堪,犹豫了半晌,方将事情的前前后后大致说了一遍,自然其中某些部分,他还是略过没说。
虽说有隐瞒的部分,但叶如诲与他相识多年,多少也能猜出些来,心道:“难怪皇上要赶他出京,却是这个因由。”换了他自己,恐怕也不会再想看到他,竟敢觊觎皇帝的女人,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你也真是胆大,幸而皇上顾念旧情,不然你这颗项上人头还真能保得住?”叶如诲嗤道,“一个女人而已,你就那么放不下?居然……简直不要命了!”
秦放歌脸色颇是难看,也不说话,只默默饮着酒,好半晌才道:“她如今怎样了?”
叶如诲道:“你担心她做什么?她自是好得很,皇上……待她好得很。有那功夫,倒不如担心担心你自个。”
秦放歌一晒,脸上渐显惭色,道:“我原以为我这辈子都出不来了!亏了三哥相救……这份恩义此生没齿难忘。”
叶如诲抬手打断他道:“说那些做什么,以后再别那么鲁莽了。”
秦放歌道:“三哥教训的是!”
“什么教训不教训的,我也只是给你提个醒!”叶如诲道,想着要怎么把皇帝的意思转达与他,微觉犯难。秦放歌对功名向来不在意,倒不担心他会因被贬斥而失落,但作为兄弟,这话总有些难以出口。
秦放歌也不是蠢人,知道自己这次能安然无恙出来不容易,叶如诲又是这副模样,只怕其间另有原故,沉了沉,忍不住问:“三哥是怎么说服皇上放我出来的?”
叶如诲苦笑道:“皇上是什么人?,凭我这张笨嘴又岂能说通?还不是得他自己乐意才成……”
秦放歌一怔,便知这话还有下文,也不搭腔,只静等他说下去。
叶如诲叹口气,却是什么也没说,闷头又灌下两盅酒去。
秦放歌见他如此,心下也就有了最坏的打算,道:“怎么?这该不会是我最后一顿饭吧?”
叶如诲一愣:“什么?”
秦放歌道:“难道不是皇上要杀我?所以才让三哥接我出来好吃好喝伺候一顿,然后上断头台……”
叶如诲哭笑不得,道:“没有的事,皇上没想杀你,只是……他也不想看到你,故命你三日内必须离开京师,从此再不许回来。贤弟,为兄不能违抗圣命,只有……”
秦放歌恍然大悟,心里一松,笑道:“原来如此,这有什么,不就是被贬为庶人么?正好,那劳什子的副统领我早就不想干了。”
叶如诲叹道:“你这样想为兄也就放心了。离开京师之后,你不如就先回梧州,等这事过了,皇上气消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又召你回来呢!”
秦放歌道:“回不回来都无所谓,三哥,你也知道我是什么人……我们兄弟这么多年,我岂会为了这等事怪你?你也别觉得对不住我,好歹我还有一条命在,又怕什么?”
他越是这样说,叶如诲心里就越不是滋味,只道:“不说这些了,来喝酒——喝酒!”
畅饮了一宿,到最后两人都喝醉了。
秦放歌是醉糊涂了,早上醒来,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好一阵才想起昨日被叶如诲从天牢中解救出来,眼下他是在叶家老宅抱鹤轩内的客房里。屋内静悄悄的,隐约还有淡淡的酒气弥漫。他穿好衣服走到外厅,外面也是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
昨晚叶如诲是什么时候走的,他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他慢慢地走到厅门前,正要出去透透气,却听廊下传来叶如诲低沉的问话声:“什么事?”
“回大人的话,别院里住着的那位阿瑶姑娘请您过去一趟!”
秦放歌闻言一愣,阿瑶姑娘,别院?难道说阿瑶如今是住在叶家的?只是听昨晚叶如诲话里的意思,阿瑶应该是在宫里跟皇帝在一起,怎么又住在叶家的别院了?难道说叶如诲在骗他?他不让自己知道阿瑶也住在叶家,却是什么意思?
他心里疑惑,不由就停下了脚步,站在门边想听一听他们接下来还会说些什么。
只是,叶如诲那边却是什么也没说,随着那来传话的下人径自便去了。
秦放歌听得脚步声响,忙跟着出来,便见他带着一个青衣的男仆朝廊道那一头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