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并不是说空话,贾琮和刘千语的婚事本来就应该早早的办了的,原本定的那个婚期刘庄主并不满意,因与家中某些重要的事情赶在了一起,其实也是刘庄主还有一些江湖事未了,故又改在了今年夏天。
贾府对此并无什么不满,反而因为有了更多的时间筹备婚礼而觉得挺好。探春知道贾琮那里什么都准备好了,只有新婚的喜服还未完备,便说要绣喜服这样的话。
而绣喜服这差事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来的。喜服一生只穿这么一次,自然是讲究又讲究的,像贾府这样的大户人家,即使是庶子娶亲,那喜服也通常都是请好几位手艺最好的绣娘绣上几个月才完成的。
倒是也有家里面的姊妹亲自动手的,但这对绣功是个很大的考验,又十分的耗费心血,若不是关系十分近的兄妹,自然是不会开口应下这件事情的。
那么贾琮到底派丫头来跟探春说了什么话,让她竟这么感激,还说要亲自为他绣喜服呢?
贾琮来说的不是别的事,正是贾环眼热贾母送给薛家姊妹东西的那件事。
原来,贾环这么多年来养在赵姨娘的身边,身上多多少少沾染了赵姨娘的市侩之气。平日里,探春素恶赵姨娘秉性,不仅在众人面前很少对她和颜悦色,甚至压根就不想认这个生母,只一门心思地讨好王夫人。
但探春是个冰雪聪明的人,她深知道王夫人面善心恶的为人,看问题也比旁人通透得很。所以,她虽然不理赵姨娘,却对贾环这个亲兄弟百般管教,灌输给他相对正面正确的思想,却还是低估了生母对他的影响。
探春果叫来了贾环,问了他近日可有什么烦恼。贾环从没有什么心事是瞒着探春的,便把今日贾琏和薛虹两个的话说了一遍。
“我就是不服气,老太太也太偏心了些,我们虽然是庶出,但到底也是姓贾的,她眼睛里怎么就只有薛家那几个孩子?难道我们是路边捡来的吗?”
探春笑了笑:“你难道想不明白,老太太为什么要对薛家的孩子这么好?”
贾环忙道:“我知道,我自然知道了。薛家是咱们京城里的新贵,他们家虽然是商人,却深得皇上和雍亲王的赏识,老太太要对他们家的孩子好,也是要亲近他们薛家的意思,与薛家把关系打好了,对我们贾府上上下下都好。可是我心里就是不服气,老太太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们这些庶出的孩子,也就三姐姐你自小养在她身边,才得了脸,我们这些就像是狼叼回来的似的。”
探春又笑了:“你既看得这么通透,又何必埋怨老太太?你只道姐姐我在老太太跟前是个得脸的,可你又知不知道,为了得老太太和太太那偶尔的一句夸奖,姐姐我又付出了多少?府里给我安排的任何课程我都一丝不苟地完成了,众人都说我天资聪颖,可是旁人不知,你难道不知道?学的那些东西,有我感兴趣学得快些的,也有我一点都爱学又觉得晦涩难懂,不得不逼着自己钻研到天亮的。这么多年,你姐姐我是如何挣命似的挣到了如今这个地位的,你不是都看在眼里的吗?”
“姐姐……”
贾环以为他无心脱口的话伤了探春的心,正后悔嘴快想要跟探春道歉,探春接着说了下去:
“你总说自己是庶出不受重视,可你又知不知道,咱们当年荣宁二府的初代国公,贾源和贾演两位祖宗,都是庶出的?”
“什么?”
“我没有骗你。你记不记得那一年宁府获罪,被抄了家,那府里的东西大多数都被充了公,只有敬老爷书房里的一些书被保留了下来,如今有一部分在琏二哥哥的书房里,还有一部分在老爷的书房里。我蒙老爷栽培,许入他的书房读书,这一段记载就是无意间在他书房里,看到了敬老爷留下的书上写的。
原来贾源和贾演两位曾祖皆是庶出,他们有一个嫡出的大哥,叫做贾沛的。那才是贾府的正根儿,从前跟着珍大哥哥过活的贾蔷,就是他的子孙。
根据书上记载,那贾沛从小也是如同琏二哥哥和宝玉那样得到长辈的厚爱,不知道得到了多少值钱的玩意儿,后来继承一大部分的了家产,本因富足一生,却庸庸碌碌,还很快败光了家财,年老的时候,不得不把儿子孙子托付给两个庶出的弟弟照顾。因为那个时候贾沛虽然过不下去了,但他的两个庶出的弟弟不仅立下了赫赫战功,还同时被封为国公,让贾府迎来了最辉煌的时代。
我常跟你说,要你牢记‘英雄不问出处’这句话,怎么你到了今日眼睛里头还是放不下那一两件所谓的好东西?任凭它再好,不属于你就是不不属于你的,眼热无用,只能徒添烦恼,今后凭你自己的真本事赚来的来是真正属于你的东西。难道你一辈子当贾府二房的庶子吗?将来早晚要分家的,你那时候也会有自己的府邸,等那个时候再清算自己的家财也不迟啊。”
贾环听了这一番话,愣怔半晌。他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的烛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半晌才站起来同探春行了一礼:“好姐姐,环儿知道错了,今日之言,环儿受益匪浅,在此谢过姐姐了。”
探春含笑端坐着受了贾环一礼,便命丫鬟们掌灯送他回去了。而目送贾环走出自己的院门之后,探春又回到了自己方才坐下的地方沉思了起来,这一坐,就是一整个时辰。
侍书担忧地唤了一声:“姑娘,您都这么坐着好长时间了,天晚了,奴婢还是服侍您休息去吧。”
探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侍书啊,我在这府里最终不过是求一门好亲事,费他们一副不上不下的嫁妆罢了,可是环儿……若他还是这么着,我怕我终有一天会管不了,也管不动了。他的来日,总是要靠他自己去争取,我又能提点他多少?他又听见去多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