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简明的刀子架在叶无霜的脖颈上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有多过分——
或者说,她太高估自己和廖英池的关系。
周围的侍卫都拔出了腰间的刀,但西厂的绣衣使早就在外面用弓箭瞄准了他们。
一箭射在叶无霜的脚边,后者吓得不敢动弹:
“厂……厂公……”
“长公主放肆了。”
廖英池转过头来,苍白的脸上有一个鲜明的掌印,他微微颔首,而后从袖兜中取出冰丝帕子轻轻敷在脸上:
“奴才想,长公主可能还没有弄清楚自己能走到今天这个地位,是仰仗着谁?”
廖英池低垂着眉眼,看上去倒是一副十分恭顺的样子,可抬起头望向叶无霜时,眼底尽是冷酷。
叶无霜的手忍不住在颤抖,但身居高位的她不允许自己说出什么有损身份的话,只能微微颔首福了福身子:
“是我失礼了,还请廖厂公莫要怪罪!”
“失礼?”
简明冷哼一声,显然,他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自己的干爹那在齐芸国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不过不像钟离烁那么高调罢了,这个女人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长公主若是不想要燕敕女皇这个位置,我们也可以扶持阖乐公主,毕竟阖乐公主也算是半个齐芸国的人,我们和她也更熟络一些。”
“简公公这是哪儿的话!”
一听这话,叶无霜就急了,连忙上前想要拉住廖英池的手,却没想到廖英池后退一步,从腰间取出扇子在她的手腕上一砸——
眼看着男人是没有用什么力气,但是叶无霜瞬间就感到一阵刺痛袭了上来,表情也扭曲起来:
“长公主,您好自为之。”
说完,廖英池转身离开,叶无霜刚想追过去,简明就有刀挡在了她身前:
“长公主,我干爹是个好脾气的,但这可并不意味着我这个做干儿子的能将您的所作所为一起包容。”
“简……简公公……您……”
叶无霜只知道廖英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却没想到简明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伴随着庭院中一个又一个响亮的巴掌,廖英池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花园的最深处。
有些微醺,他来到池塘边坐在草地上,随手揪起一根狗尾巴草,在手中甩来甩去,就在他准备丢到水里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是谁?”
没有回头,廖英池只说了这么一句,但身后的动静似乎没有停止,他立刻起身,脸上带着戒备,但在看到那个落魄的身影之后,表情逐渐柔和下来:
“阖乐公主?”
“……”
挤出一个有些尴尬的笑容,叶凌夕没想到自己已经尽可能找了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来透风了,怎么还在这里遇见了廖英池?
“廖厂公?您也在这儿吹风呢?”
本来,凤凰楼里人就多,叶凌夕总是感觉胃里不痛快,隐隐有些作呕,看着燕敕王拉着钟离烁的手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她倒是先偷偷溜了出来,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廖英池。
似乎看到叶凌夕的时候,身子总是会不自觉地懒怠下来,廖英池伸了个懒腰:
“奴才有些醉了,倒是让阖乐郡主见笑了。”
“哪里哪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了人鬼说胡话,叶凌夕这一点还是把握得很好,“廖厂公即便是微醺也依然是翩翩君子。”
“君子?”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双眸微微挑起来,廖英池颔首一笑:
“阖乐郡主果真有趣,奴才还是头一次被人说是‘君子’。”
“廖厂公忠于皇权,自然是忠君爱国的君子。”
“哈哈哈哈……”
听了这话,廖英池笑了出来:
“这似乎和之前公主对奴才说的话有些不一样?奴才记得之前公主说……奴才助纣为虐,是皇权的走狗?”
“有……有么?”
叶凌夕肉眼可见得有些慌乱,她看了看廖英池,然后又有些局促地拢了拢耳边的碎发:
“我……还会用这么高级的成语?”
叶凌夕感觉自己隐隐好像是有这么一个记忆,但好像又不是很真切,她微微皱眉头,而后沉了口气:
“那个……廖厂公,我可能之前多有冒犯,还请您莫要怪罪。”
叶凌夕: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
看着女孩儿违心的笑容尽收眼底,廖英池表情轻松,上前走了一步,看着叶凌夕向后一退,便不再前进:
“公主可是很怕奴才?”
叶凌夕:可不咋滴!
她很清楚,自己和廖英池根本就不是一条战线的,或者说,甚至是对立面的存在,怎么可能不怕他?
而且自己的背后有一个钟离烁,就算叶凌夕是真的和吃廖英池的颜,也绝不敢对这个男人有什么非分之想。
沉了口气,她摇摇头:
“我只是觉得……廖厂公和我不是一路人罢了。”
眉眼一低,廖英池的眉宇逐渐皱了起来:
“公主的意思是,您和大冢宰是一路人?”
叶凌夕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因为……情蛊的原因?”
“嗯?”
当从廖英池的口中听到“情蛊”这两个字的时候,叶凌夕猛地睁大了眼睛,她本以为他们两个人已经将这件事情隐瞒得很好了,可没想到还是被最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
“廖厂公这话……我就听不懂了。”
廖英池轻笑,上前扶住了叶凌夕的胳膊,将女孩儿带到了水池边:
“公主就不必和奴才打哑谜了。今夜倒是月色如水,奴才能和公主在此相见也是缘分,倒不如说些开心的话题?”
“开心的话题?”
叶凌夕心有余悸地跟着廖英池站在水边,她真的是很害怕廖英池会直接将她推到水里去,毕竟她可是个旱鸭子。
“廖厂公这次来齐芸国有何贵干?是来……游山玩水、快意人间的?”
叶凌夕这一句“是因公出差、还是观光旅游”思考了半天,最终没有问出口,而是换了个说法。
廖英池摇了摇头:
“受人之托罢了。”
看着他毫无变化的面色,叶凌夕问出了一个自己和钟离烁都很好奇的问题:
“廖厂公可是和我长姐很熟悉?”
“萍水相逢。”
翻了个白眼,叶凌夕才不相信这个鬼话。
她顺着廖英池的身边坐在石头上,倒是有些埋怨:
“看来,是廖厂公不愿意和我说心里话了?”
“奴才哪有那么好的福气,能和公主说心里话?”
廖英池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感觉莫名有些失落。
他转过头静静地盯着叶凌夕微微隆起的小腹,掐指一算:
“公主的身孕也快八个月了吧?”
没想到廖英池还真是个交际花,什么消息都如此灵通,叶凌夕本以为沈鑫只是告诉给了他自己有身孕,却没想到连时间都告诉给了这个男人:
“应该差不离了,这几日总觉得不太安分,想来也是没有休息好。”
“公主身子孱弱,不便颠簸。”
廖英池说完,他抬起头望着远处隐隐闪烁的隐隐闪烁的萤火虫,叹了口气:
“没成想公主和大冢宰这么快就有了……奴才真是为公主高兴。”
总感觉这是鳄鱼的眼泪,但当叶凌夕抛去对廖英池的个人偏见之后,却觉得此时此刻他的身影如此落寞。
“多谢廖厂公,我倒是觉得像是廖厂公这样的奸雄也迟早会遇到一个能够懂你的人,不是么?”
“奸……”
念了一个字,廖英池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我还以为这个称呼只会用在大冢宰身上,没成想自己也能用到。更何况我一个太监,哪里去遇到什么懂我的人呢?”
“自然会有的,太监的身体是残破的,但廖厂公的灵魂是完整的。”
叶凌夕也不知道此时此刻是自己为了保命的基操还是真心实意地赞美,但是当她说完这番话之后真真实实地看到了廖英池眼中闪动的泪光:
“公主真的如此认为?”
第一次,她看到廖英池如此认真的眼神。
直到这个时候,叶凌夕才意识到廖英池是如此渴望被人认同,或者说,他渴望有一个人能够承认他还是一个完整的男人。
舔了舔唇,叶凌夕有些于心不忍——
虽然不是学史学出身,但是她也知道,历史上关于太监的言论并不美好。
身体的残破的确会影响一个人的灵魂,尤其是像廖英池这种本来是完整的人,但因为后天的原因而失去了自己的某个部分。
他不可能不恨。
也不可能依旧善良。
但是,他依旧忠诚。
他不是忠诚于自己的人民,而是忠诚于上官皇族那一个人。
也许,他也是另一个世界的钟离烁。
就这么想着,叶凌夕鬼使神差地拉住了廖英池的手:
“廖厂公忠于皇族,我无话可说,大冢宰忠于人民,而我也选择忠于齐芸国子民。所以,虽然和廖厂公道不同,但也希望能在此时此刻,和厂公共享一轮明月。”
廖英池深深地望向女孩儿,他感觉自己好像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一种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的感觉。
望向叶凌夕的面庞,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