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寒月落后谢沁半步,侧头见姐妹几人都是一脸担心,心头微微一动,嘴唇微张,无声吐出一字,跟着垂头,随着谢沁上棚,向皇帝跪倒磕下头去,说道,“臣女十一见过皇上!”
皇帝目光向二人一扫,问道,“董侍郎说,你二人为个小厮闯进侍郎府,可是属实?”
听他一问,在座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谢沁身上。
这位可是静安王府的大小姐,明年及笄之后,可就是御封的郡主,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小厮就大动干戈?
哪知众人念头刚起,就听谢沁声音朗朗,回道,“不错!董公子无故将十一小姐的小厮抢进府去,臣女不忿,带同十一小姐闯府,争执时,失手将董公子误杀!此事与旁人无干!”
怎么又一个承认杀人的?
君臣闻言,都是不禁微怔。谢风涛见自己一双儿女同时认罪,不禁大急,说道,“谢霖、谢沁,御驾面前,不是你们逞一时意气的时候,还不如实讲来?”说着话,不禁向对面卫东亭望去一眼。
既然董诚抢的是相府的小厮,又有卫十一找上门去,谢家大可以将此事推的一干二净。
卫东亭自然听出他弦外之音,不禁心中暗恼,干笑一声,说道,“王爷此话差矣,小静安王年少封王,谢大小姐也不是个不知进退的,怎么会在御前信口乱说?”
只要人是谢氏兄妹杀的,那个傻子纵然牵涉其间,倒也没有多大的干系。
谢风涛听他一句话,竟然要将自己一双儿女的罪名坐实,不禁心中暗怒,脸上却不动声色,淡笑道,“他二人抢着认罪,言语间有所出入,自然是为了一时意气,替旁人认罪!”
宇文青峰微微点头,目光向莫寒月望去,问道,“十一小姐,当时你可在场?”
莫寒月抬头,隔着额前留海的缝隙向上一望,轻轻点头,说道,“臣女就在旁边!”
宇文青峰微微挑眉,含笑点头,说道,“还好,这一位倒不抢着认罪!”
莫寒月垂眸,低声道,“十一不敢杀人!”
卫东亭大喜,连连点头,说道,“十一年幼,又是一个女儿家,怎么可能杀人?”
谢风涛却暗暗咬牙,向莫寒月怒目而视,冷哼一声,说道,“果然是卫相的女儿!”为了她的小厮,闹出这桩人命官司,自己的一双儿女争着为她抵罪,她却一口否认自己杀人。
宇文青峰倒不意莫寒月直接否认,也是不禁眉头微皱,问道,“你既然就在旁边,那么董公子是被何人所杀,可曾瞧的清楚?”
话虽问出,心底却有些不稳,转头向谢氏兄妹望去。
大梁朝内忧外患数年,全凭一朝武将稳定江山,其中静安王府的功绩更是不容忽视。如今自己江山刚刚坐稳,不要说处置小静安王谢霖,就是降罪谢沁,恐怕也会引起朝堂的震动。
莫寒月将他的神色收入眼底,心里顿时微微一松。
宇文青峰,还是她认识的宇文青峰!什么天理公道,对他根本形同狗屁,在他心里,只有他的皇位,只有他的江山!
心中微微动念,俯身磕头,说道,“董公子是自个儿撞在剑上,并不是什么人所杀!”
自个儿撞到剑上?
宇文青峰微愕,眸底忍不住闪过一抹笑意。
这个说辞,一下子开脱所有的人,听着倒是有趣。只是,又如何能令人相信?
果然,董伯懿一听,首先大声叫道,“十一小姐,老夫的侄儿又不是三岁幼童,岂会不知道凶吉,怎么会自个儿撞到剑上?”
卫东亭一听,也忍不住摇头,心中暗骂,果然是个傻子!
本来趁着谢氏兄妹争着认罪,只要她顺水推舟,推到其中一人身上,就可为自己开脱,哪知道她偏偏说出这等话来。
宇文青峰微微扬眉,说道,“这朕倒要问问,那董公子为何自个儿撞到剑上,那不是活腻了么?”
莫寒月小小的身子寂然跪坐,说道,“十一和谢姐姐进去救小康,他剑刺小康,结果没有站稳,就自个儿撞到剑上!”
话一出口,洛亲王宇文青桉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感情这位董公子是个傻子,用剑柄去刺人,却将剑刃刺入自个儿身子!”
莫寒月眨眼,说道,“剑断了!”
承亲王宇文青杨听她讲述东一句西一句,浑不似另外二人流利,不由大为不耐,皱眉道,“究竟如何,你说的详细一些!”
莫寒月垂眸,说道,“他刺小康,剑断了,自个儿死了!”
这就叫详细?
众人一听,不禁错愕,有几个人不禁莞尔。
难怪传言说,这位十一小姐是个傻子,如今看来,怕传言不虚,连几句话都说不完整。
可是她这几句话,谢氏兄妹已经明白她的意思。董诚已死,只要咬死,就可以将罪责全部推到他一个人身上。
只是二人方才争着认罪,此刻又无法反口,不禁都是咬唇默然。
董伯懿闻言,早已气的全身颤抖,大声道,“皇上,当时有府里小厮瞧见,可以为证!”
竟然还有人证!
宇文青峰眉心微动,点头道,“传!”
“传……”
小太监传下令去,片刻间,就见一个十余岁的小厮躬身低头,颤抖着身子,磕磕绊绊的上来,立刻爬倒磕头,颤声道,“奴才见过……见过皇上……”
虽然他也算是高门家奴,可是生平可是第一次面见皇帝,还是离这么近和皇帝说话,又哪有不心慌的道理?
宇文青峰点头,问道,“你是董公子的奴才?”
小厮俯首于地,应道,“是!”
“董公子身亡时,你在哪里?”宇文青峰紧问。
“奴才就在院子里!”
“你可曾看到事情始末?”宇文青峰扬眉,目光不禁向莫寒月一扫,心里不禁暗叹。终究是个傻子,就算是撒谎,也漏洞百出,还忽略如此一个重要的人证。
小厮连忙点头,说道,“是,奴才看到!”
问到这里,已经不能不问。宇文青峰心里暗叹,说道,“细细讲来!”
“是,皇上!”小厮磕头。
答这么几句话,小厮心里的惧怕已经退去,他略略整理思绪,才道,“今日公子本已歇下,奴才在院子里守夜,哪知道突然有人叫门,奴才刚刚打开,谢大小姐和十一小姐就闯了进来,径直闯进公子的屋子里。”
话刚说到这里,长棚上下,顿时一片纷议。
一位公子已经歇下,两位未出阁的小姐却闯进他的屋子,这可是于名节有损啊!
宇文青峰微微皱眉,问道,“后来呢?”
“后来……”小厮续道,“后来奴才听到公子和二位小姐争执,也不敢进去劝,不过一会儿,就见十一小姐带着她的小厮向门外来,我家公子随后跟来,被十一小姐躲过,我家公子撞上门框!”
撞上门框,可不会死人啊!
宇文青峰扬眉,又问道,“然后呢?”
“然后,小静安王赶来,将我家公子打死!”小厮忙应。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一噤。
若说是旁人也倒罢了,小静安王谢霖可是功勋卓著,少年封王,如今他打死了董侍郎的侄儿,皇帝怕是处置不行,不处置也不行!
静安王谢风涛顿时脸色青白,咬牙说道,“小静安王如何将你家公子打死?你既然瞧见,就细细说来!”
是啊,这一句话,说的未免简单!
众人都是微微点头,所有的目光,都在谢霖身上一扫,落在小厮身上。
谢霖听小厮此话,倒是轻轻松一口气。
自己身有功勋封号,纵然皇帝降罪,大不了夺王位削兵权,总不至于一个死字!
小厮听谢风涛声音严厉,不禁微微一缩身子,结结巴巴道,“小……小静安王进院子,和我家公子说话,在我家公子肩上一拍,我家公子就倒地死了……”
一拍就死了?
你以为你家公子是只蚊子?
莫寒月不禁好笑,抬头向谢霖一望,微微抿唇,又垂下头去。
皇帝也微微扬眉,向谢霖一望,脸上神情似笑非笑,悠然道,“朕怎么不知道,小静安王练下如此神功,随便一拍,就能将人拍死!”
刚才他听到杀人的是谢霖,心里就觉得为难,此时一听这话,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董伯懿也是大出意外,向那小厮一指,大声喝道,“狗奴才,你胡说什么?”
小厮身子抖了抖,忙向他磕头,结结巴巴的道,“回老爷,果然是如此!公子本来在门口立着,被小静安王一拍,便倒地不起。”
皇帝扬眉,向董伯懿道,“董侍郎,要不然朕传人验尸?或者小静安王下毒也不一定!”
董伯懿脸色乍青乍白,微微摇头,向上回道,“回皇上,老臣的侄儿,是被一剑刺中心脏而死。”
“用剑?”谢风涛惊诧,向皇帝行礼,说道,“皇上,今日老臣全府在此伴驾,谢霖身上岂敢佩剑?”
皇帝点头,说道,“不错!”向那小厮一指,冷声道,“你这个奴才,你主子分明是被剑刺死,你胆敢冤枉小静安王!”向两侧喝道,“来人,将这奴才给朕乱棒打死!”
大梁等级森严,以下犯上,一律死罪。
一声令下,顿时有两名侍卫抢上,将小厮按翻在地。
小厮吓的心胆俱裂,大声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冤枉王爷,实在是小静安王一拍,我家公子就死了!”
董伯懿一见,忙向上磕头,说道,“皇上,这奴才虽然死不足惜,可是他是唯一的人证,就算要处死,也请皇上听他说完!”
众目睽睽之下,宇文青峰自然要做出一副公正的样子,也不好太过偏坦,微微点头,摆手命侍卫退去,向小厮问道,“你除了看到小静安王拍你家公子,可曾听到他说什么?”
被他一提,小厮微怔之下,恍然想起,忙点头道,“小人听到屋子里谢大小姐骂我家公子‘混蛋’,还说‘打死了干净’!”
谢风涛一听,儿子的罪责还没有掀过,又转到女儿身上,不禁咬牙,向小厮问道,“谢大小姐说此话时,你家公子在哪里?可曾看到她打人?”
小厮抬头看一眼董伯懿,又转头瞧一瞧谢风涛,对上他凌利的眼神,不禁脖子一缩,低声道,“当时公子已立在门边儿,谢大小姐要打,被十一小姐拉住,紧接着小静安王就来了!”
“哦!”谢风涛点头,说道,“也就是说,谢沁虽说要打死董公子,却并没有动手!”
小厮微一踌躇,低声道,“是!”
皇帝微微皱眉,向谢霖问道,“小静安王,你为何说是你打死董公子?事情原委,可是这奴才说的一样?”
本来谢霖已经决定一力担当,可是听莫寒月几句话,似乎事情还有转机,只要不是妹妹和莫寒月承担,能不受罪责,自然是不受的好。
听皇帝问到自己头上,忙向上行礼,说道,“臣生怕舍妹闯祸,急急闯进院子,听谢沁说要打死董公子,急忙阻止,哪知刚刚碰到董公子身体,他突然好端端的软倒,臣暗想是臣情急之下用力太过,将他打死!”
又一个将董公子当蚊子的!
莫寒月好笑,紧咬双唇,才忍下一腔笑意。
这个谢霖倒不是一味的逞强!
皇帝满意的点头,又望向谢沁,说道,“谢大小姐,你为何又说董公子是你误杀?”
谢沁此刻和谢霖一个心思,听他询问,向上回道,“回皇上,臣女与董公子争执,情急之下踢过他两脚,见他好端端的死了,想着是被臣女踢死!”
好么,这谢家兄妹都是武林高手?还是这董公子是纸糊的?一个将人拍死,一个将人踢死。
此时,皇帝包括诸王,都不禁觉得好笑,瞧着下跪的几人,连连摇头。
董伯懿却脸色大变,大声道,“我侄儿分明是被剑刺身亡,你们……你们如此抵赖,我侄儿白死了不成?”向上连连磕头,大声道,“请皇上为老臣做主!”
洛亲王宇文青桉坐在皇帝身侧,眼看谢争执之下,谢家兄妹都一一开脱,不由眸光微闪,向皇帝行礼,说道,“皇上,臣有一言!”
皇帝点头,说道,“洛亲王请讲!”
宇文青桉慢条斯理的道,“口说无凭,这是踢死还是拍死,将尸体带上来,一看便知!”
皇帝也知道不能就此了局,微微点头,说道,“嗯,不错,将董公子的尸体抬上来看看罢,总要有个公道!”
圣旨传下,早有几名侍卫奔去,将董诚的尸体连同门扇一起抬了上来。
尸体在长棚中央放下,众人凝目望去,灯光映照下,果然见胸口鲜血淋漓,露出半截寒芒。而死者脸色惨白如纸,并没有别的异样。
上至皇帝,下到诸王,以及朝中武将,都是身经百战,只这一眼,自然知道死者是被利剑刺中心脏而亡。
而他身侧的妃子一见之下,已有人低呼出声,掩面侧过头去。
宇文青峰目光向谢沁、莫寒月二人扫去一眼,又落回小厮身上,淡淡道,“你家公子分明是中剑身亡,你为何说是小静安王打死?”
尸体就放在小厮身边,小厮回头一望,吓的向一边躲了躲,才结结巴巴道,“奴才在院子里,又是……又是黑夜里,并没有看见……看见是谁用剑,只看到……只看到小静安王将公子……将公子一拍,公子就死了……”
还要说拍死!
听到这话,已有几人忍不住好笑摇头。这个小厮,竟然是认死理儿的主。
皇帝微微皱眉,侧头向臣子的座位看去,唤道,“左爱卿,依你之见,这是何故?”
左中行闻唤起身,向上行礼,说道,“回皇上,容臣一问!”
宇文青峰点头,说道,“爱卿请便!”
左中行转向小厮,问道,“听你所言,当时董公子是立在门口,小静安王刚刚进入院子,并没有进屋,两位小姐却在屋子里,是吗!”
小厮连连点头,说道,“正是!”
左中行问道,“方才,你说还有十一小姐的一个奴才,他又在何处?”
小厮一怔,说道,“他跟着十一小姐,也在屋子里!”
左中行点头,转身向宇文青峰施礼,说道,“皇上,董公子中剑身亡,这奴才人在院子里,自然瞧不清楚,何不将十一小姐的奴才唤来一问?”
这是最后一个在场的人证!
左中行身为刑部尚书,果然心思慎密!众臣都不禁暗暗点头。
宇文青峰也点头道,“不错,带他上来一问,看怎么说!”
眼前这几个人,说话扑朔迷离,却没有一个人提到那把剑,除了眼前这个小厮,又不好随便给哪一个动刑,看来只好从卫十一的奴才身上寻找缺口。
命令传下,小康很快被带了上来,跪在莫寒月身后磕头,说道,“奴才见过皇上!见过各位大人!”
宇文青峰见他年纪还比董府小厮小着几岁,除去脸色苍白,衣衫凌乱之外,倒比前一人镇定许多,不禁轻轻点头,向莫寒月望去一眼。
一个传闻中的傻子,身边竟然能带出这样的奴才!
他又哪里知道,小康自份必死,最初虽然惊恐,但这一路走来心思百转,早已经坦然,见到九五之尊的皇帝,竟然也不觉得害怕。
宇文青峰见他磕头之后,只是静静的俯首跪着,点头问道,“你是卫相府十一小姐的奴才?”
小康恭声答道,“是,奴才小康,是十一小姐的奴才,今儿是陪着小姐御街伴驾,为小姐守护马车!”
这倒是个口齿伶俐的!
宇文青峰扬眉,又再问道,“董公子身亡,当时你在哪里?”
小康微微一默,抬头向莫寒月一望,低声道,“奴才就在小姐身边!”他刚才在阶下,虽然知道长棚上审讯,却不知道莫寒月等人如何说法,心中不禁忐忑。
宇文青峰将他神色收入眼底,一时会错了意,不禁一惊,也向莫寒月望去一眼,这才问道,“你可看到董公子如何身亡?他身上的剑从何处而来?”
心里暗暗猜测。谢氏兄妹抢着认罪,偏偏这个卫十一一口否认,难道真正动手的竟然是她?
看到小康的神色,卫东亭也是暗暗起疑,想到两天前莫寒月对付三姨娘、卫盈仪母女的手段,不禁心里暗惊,实不知这个傻子还能做出什么来。
小康抬头,只见莫寒月只是跪着,小小的身影不摇不动,背脊却挺的笔直,竟然不向他有半分示意。
暗暗咬牙,只能如实说道,“董公子使剑刺奴才,小姐将奴才拖开,董公子的剑刺上门框折断,自个儿扑在剑上。”他虽听到身后谢沁怒喝,却并没有看到她那一脚,略过不说。
皇帝还没有说话,董伯懿已经大声叫道,“大胆奴才,胆敢欺瞒皇上!我董家是书香门第,诗书传家,董诚又哪里会用剑伤人?”
众人一听,也都是轻轻点头。
先不说董诚会不会使剑,他又为何要剑伤一个奴仆。
小康抿唇,垂下头去,低声道,“奴才不知!”
那时他跟着莫寒月出门,并没有看到董诚取剑,董诚提剑刺到,莫寒月将他拖开,董诚身亡,不过是转瞬间的事,他惊吓之下,实在也不知其中的细节。
董伯懿见他说不出来,冷哼一声,说道,“这奴才信口开河,分明是听人吩咐,要为旁人开脱!”说完抬头向莫寒月怒视。
本来谢氏兄妹抢着认罪,就是这个卫相府的丫头几句话,非说董诚是自个儿撞在剑上,此时连她的奴才也与她一个口径,自然在自己赶到前已经串供。
“是啊,这董公子一介书生,能有多大的气力,利剑刺上门框就能折断!”洛亲王宇文青桉也轻轻点头,说出疑问。
“更何况,这剑也来的蹊跷!”承亲王宇文青杨跟着接口,目光掠过谢氏兄妹,在莫寒月身上一转,露出些意味不明的光芒。
众议声中,只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慢慢道,“小康有伤,是董公子所刺!”
是那位惜言如金的十一小姐!
说这么久的话,众人倒也习以为常,目光都向她身后的小康望去。
皇帝侧头,向身边大内总管袁宏圣示意。袁宏圣领命,上前向小康略一打量,见他一条袖子已被血水浸透,还在滴滴滴下血来,那一剑竟然伤的不轻,回身向皇帝回道,“皇上,果然有伤!”
董伯懿大声道,“就算这奴才身上有伤,又如何证明是董诚所伤?或者是旁人用剑先伤了他,再杀死董诚!”说着话,目光落在谢沁的身上。
既然当时谢霖在院子里,他的一举一动,董府的小厮自然看的清清楚楚,既然董诚不是他所杀,那么自然是被屋里的人所杀。
而小康身上有伤,莫寒月又年幼,最大的可能,自然是谢沁。
上座的众人自然也想到此节,目光都不自禁的落在谢沁身上。
谢风涛脸色微变,说道,“刚才谢沁也在御街伴驾,岂会随身带着兵器?”
皇帝微微点头,向谢沁问道,“谢大小姐,当时,你是在董公子身后?”
董诚剑刺小康,而小康是被莫寒月拉开,董诚在门口身亡,谢沁既然在屋内,自然是在他身后。
谢沁点头道,“不错,臣女亲眼看到他剑刺小康,才出声示警!”
皇帝又望向莫寒月,问道,“是这样吗?”
莫寒月点头,说道,“是!臣女听到谢姐姐喊小心,才拉着小康躲开!”
就因为小康躲开,所以董诚一剑刺空,收势不住,刺上门框,长剑折断,他的身体扑在剑上!
几个人的话连起来,终于连成一个连续的画面。始终没有说话的老靖国公点头,说道,“这可当真是太巧,也是董公子时运不济,伤人不成,反而害己!”说着连连摇头叹气,一脸惋惜。
董伯懿心中气恨,向他望去,咬牙道,“案子还不曾问个清楚,靖国公此言,说早了些罢!”
罗、谢两家数代世交,靖国公这话,自然是想为谢氏兄妹开脱。
靖国公扬眉,说道,“若不然,还有旁的疑点?”
董伯懿冷笑,说道,“先不说这把剑来的蹊跷,就是董诚本是一介书生,纵然想要用剑伤人,又哪里有那么大气力,能将剑折断?”转头向众臣下首的几位年青些的将领望去,抱拳道,“诸位将军都是身在行武,不知能不能办到?”
几位将军互视几眼,自忖要折断一柄剑容易的很,但是那也是要横折,至于挺剑直刺,触上门框想要折断,果然要有极大的气力。
只是此事牵涉到小静安王谢霖兄妹,如果出言证实不能,岂不是得罪静安王府?
董伯懿见这几人脸色,自然知道他们有所顾忌,却也明白,他们没有反驳,也是没有把握做到。
心里冷笑,转头望向谢霖,问道,“小静安王功勋卓著,年少成名,不知能不能做到?”
谢霖没想到他问到自己头上,微微一怔,说道,“本王自然能够做到,只是……”话说半句不说,微微皱眉。
大梁兵器精良,这样的长剑,基本上都是精钢打造。以他小静安王的功力,如果把全部的力量贯在剑身,挺剑疾刺,自然能够办到。
可是……若是刺人失手,急切间纵然收手不及,力量也必然会分散,纵然是剑尖刺上门框,又岂能轻易折断。
董伯懿趁他犹豫,冷笑一声,大声道,“若连小静安王也不能办到,董诚一介书生,又如何办到?”
说的也是!
上至皇帝诸王,下至朝中将领,都不禁暗暗点头。
皇帝微一沉吟,转头向左中行望去。
左中行也微觉不解,说道,“或者其中还有内情?”转向皇帝行礼,说道,“皇上,臣请查检董公子的尸身!”
从最开始,皇帝是一心想要将此事化解,可是讲到这里,对此事也是大惑不解,倒也上了几分心思,点头道,“左大人请便!”
左中行领命,命人唤来刑部几个官吏,与刑部侍郎贝文松一道,向董诚的尸体细细查看一番,回身后皇帝行礼,说道,“皇上,董公子身上,并没有旁的伤痕,只是小腹和背心各有一个脚印,脚印纤巧,应该是女子所为!”
女子?
众人闻言,目光又都向谢沁和莫寒月二人望去。
董诚回府后歇下,脱去衣衫,好端端的,身上自然不会印上什么脚印。
而谢沁和莫寒月闯进他的屋去,跟着他就身亡,身上出现脚印,自然是这二人所为。
念头微微一转,皇帝转向谢沁,说道,“谢大小姐,刚才,你说踢过董诚两脚,不知是几时?”
谢沁见终究还是瞒不过,心里暗叹一声,向上行礼,说道,“回皇上,这两脚确实是臣女所踢,小腹一脚是刚刚进屋,这厮跳起喝骂,后心一脚,是看他竟然意图伤人,臣女一怒之下所踢!”
这话一出,谢风涛、谢霖二人都是不禁色变。
刚才说以董诚的力气,并不能将剑折断,此刻谢沁就承认是在董诚意图伤人的时候所踢,这不就是承认,人是她误杀吗?
董伯懿一听,立刻大声道,“皇上,董诚以剑伤人虽然理亏,可是若不是谢大小姐一脚,又岂会伤到性命?请皇上为老臣做主!”
这案子说到这里,已经明白。是董诚剑刺小康不中,背心却被谢沁踢了一脚,他的冲力加上谢沁那一脚的力道,令长剑撞上门框后折断,他的身体扑上剑刃身亡。
皇帝微微皱眉,向谢沁一望,说道,“只是这柄剑的来历未曾查明,还不能就此定案!”目光向谢霖一望,盼他能说出反证。
刚才谢霖闯府,进院子时董诚已经身亡,除去自己那一拍,实在不知道事情的经过,急切间又哪里能提出反证。
案子里有疑点未明,不能结案,也属实情。董伯懿脸色微变,大声道,“皇上,谢大小姐和十一小姐闯府,一进门就喊打喊杀,纵然御街伴驾没有携带兵器,中途要寻一把剑也易如反掌,又岂知不是她们携去?”
这可就是信口攀污了!
谢沁皱眉,冷笑道,“我谢沁做过的事,自然会认,那把剑不是我们带去,董大人可不要胡说!”
剑是董诚之物,谢沁所为,不过是一个误杀。可是若是二人带去董侍郎府,那可就是蓄意谋杀,两个罪名,天差地别。
董伯懿听的咬牙,冷哼道,“我侍郎府再不济,还有上百的家人,两位小姐闯府,难不成是赤手空拳就能闯得进去的?”
是啊,就算是没有去过侍郎府的,也会知道,董诚虽然是董侍郎的侄儿,却是因为董侍郎无子,放在身边养的,自然是住在后宅。
前门到后宅,应该有不短的一段路,两位小姐赤手空拳,又怎么能闯进府去?
众人沉吟间,就听十一小姐脆生生的声音又慢慢的响起,“没有人挡!”
没有人挡?
是说董侍郎府的家人,任由二人闯府,竟然无人阻挡?
这怎么可能?
众臣都不禁轻轻摇头。
卫东亭见此时案情已明,只要分辩出剑不是莫寒月带去董府,董诚之死,就再也和自己府上这个傻子无关。略一沉吟,向上行礼,说道,“皇上,男女有别,谢大小姐又身份尊贵,想来董府的家人不敢强阻,也是有的!”
倒是这个道理!
众人又轻轻点头。
董伯懿冷笑,说道,“谢大小姐身份尊贵,我侍郎府的家人有所顾忌,自然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也并不能说明,二位小姐没有携带兵器。”
皇帝皱眉,说道,“二位小姐有没有携带兵器,侍郎府上的家人想必见到,唤来一问便知!”
身后太监奉命,向下喝道,“传董侍郎府家人!”
命令传下,已有两名家人和两个丫鬟被带了上来,跪倒在御驾前行礼,说道,“小人见过皇上!”
“奴婢见过皇上!”
皇帝见只有四人,不禁微微扬眉,问道,“谢大小姐和十一小姐闯府,只有你四人瞧见?”
两名家人躬身,说道,“回皇上,今夜是我二人在大门值守,谢大小姐纵马踢府门,是我们开门应对。”
纵马踢府门?这位谢大小姐倒是好烈的性子!
宇文青峰扬眉,向谢沁望去一眼,见她虽然被证实误杀董诚,但是脸上神情坦然,不惊不乱,倒是有一些大将的风范,不由心头微动。
终究是将门虎女,这一点……倒是与她相似!
心神微恍,瞬间回神。宇文青峰略整思绪,点头道,“两位小姐闯府,可曾携带兵器?”
一个人摇头,说道,“没有!”
另一个人却点头,说道,“有!”
这两个人的话竟然自相矛盾!
众人都是微微挑眉。
董伯懿大急,喝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你们想清楚再说!”
说“没有”的家人抬头对上他狠戾的眸光,不由身子一颤,忙道,“二位小姐进府,小人便急急来回老爷,并没有……并没有细瞧!”
说“有”的家人却并没有回过神来,说道,“谢大小姐提着一条马鞭,后来还将小人打晕!”
马鞭啊!
这又算什么兵器?
皇帝诧异,说道,“两位小姐径直闯进后宅,只有一条马鞭做兵器,你二人不但不能阻拦,还被她打晕?别的人呢?”抬起头,望向谢沁的眼神,多了一些探究。
难道,这位王府的千金,竟然像她一样,也练出一身的功夫?
那人忙磕头,苦笑道,“二位小姐进府,只是向里闯,并不叫嚷,小人原想她们未必能寻到侄少爷的院子,拖到老爷回府,将二位小姐劝出就是,也未惊动旁人。”
这倒也是个办法!
皇帝点头,问道,“那后来呢?”
那家人抬头向莫寒月望去一眼,说道,“哪知道二位小姐进后宅之后,十一小姐突然大喊起火,将丫鬟惊出,十一小姐擒了丫鬟带路。那时离前院已院,家人护院都无法听到。”
十一小姐大喊起火?
不止是皇帝,连卫东亭也微微扬眉,大为诧异。
一个傻子,竟然能有这样的急智?
莫寒月微微抿唇,向谢沁望去一眼。谢沁会意,说道,“是臣女让十一妹妹喊的!”
哦!
众人这才恍然,轻轻点头。
皇帝又向家人问道,“后来两位小姐赶去董公子的院子,你在何处?”
家人苦笑,说道,“小人被谢大小姐打晕,直到老爷回府,才醒过来!”
也就是说,之后的事,他什么也不知道!
皇帝目光又望向两个丫鬟,问道,“是你二人带路去的董公子院子?”
左首丫鬟低声道,“奴婢被人擒住,以为府里进贼,立刻吓晕,竟不知道发生何事!”
右首丫鬟连连磕头,颤声道,“回皇上,奴婢见阿宁妹妹倒地,护院大哥也倒地,只道是贼人杀人,只好带路。”
也就是说,她顾着自己的性命,反而送了董诚的性命!
董伯懿恨的咬牙骂道,“该死的贱婢!”
如果不是她带路,谢沁和莫寒月二人又岂能轻易找到董诚的院子?等到自己回府,自然更不会让二人为所欲为。
皇帝点头,问道,“后来呢?她们进了董公子的院子,你去了何处?可曾见她们带着兵器?”
丫鬟听董伯懿喝骂,身子不禁一缩,颤声道,“她们……她们进了院子,奴婢就……就逃走了,奔到前院想要唤人,却遇上小静安王。兵器……兵器……”话说半句,忍不住抬头向董伯懿一望。
董伯懿一双眸子始终盯着她,见她望来,几不可见的微一点头,目光向董诚的尸身一扫。
这丫鬟本就是个伶俐的,那尸体就在她的面前,再看到董伯懿的神色,瞬间会意,磕头道,“当时天黑,奴婢又不敢多瞧,只是见谢大小姐手里,似乎提着什么东西!”
这一句话,可是将谢沁的罪名坐实!
谢沁一听,顿时柳眉倒竖,大声怒喝,“贱婢,你敢胡说!”若不是顾忌着在御前,狠不能上前甩她两掌。
谢风涛脸色大变,谢霖却一惊震惊,轻轻摇头,说道,“不会!谢沁虽然鲁莽,却断断不会有意伤人!”
董伯懿却立刻倒身跪倒,说道,“皇上,老臣侄儿身亡,小静安王和两位小姐都是老臣径直带来,除去这柄长剑,再没有旁的东西,请皇上明察,为老臣做主!”
到此地步,当着满朝文武,木阶下还有无数围观的百姓,皇帝已无法为谢沁开脱,只好将脸一沉,冷声喝道,“谢大小姐,你可知罪?”
谢沁本已认下失手误杀的罪名,可是听到董伯懿攀污,顿时不服,大声道,“这剑不是臣女带去,是这贱婢信口攀污,臣女不服!”
董伯懿也大声道,“她小小一个奴婢,岂敢攀污王府千金?”
是啊,以下犯上,信口攀污,足可以乱棒打死。
众臣闻言,与静安王府交好的,都不禁默然。
眼看谢沁无可辩驳,就听阶下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那把剑本就是董公子的!”随着话落,一条单薄的身影摇摇摆摆的走上长棚,躬身向皇帝行礼,说道,“见过皇叔!”
“峻儿?”皇帝扬眉,说道,“你这是去哪里玩闹,这会儿过来?”
经过这一番审讯,此时已过子时,宇文峻若是去旁处玩乐,该早已离去。而若他没走,董伯懿抬尸前来御街,已有不少时辰,他又一直没有出现。
峻小王爷慢慢直起身子,唇角浅勾,脸上皆是淡然笑意,说道,“侄儿听说谢大小姐和十一小姐去闹侍郎府,跟去瞧热闹!”
又蹦出一个在场的?
此言一出,长棚上顿时一片窃议声,所有的目光,全部落在他的身上。
皇帝也大为意外,扬眉道,“你是说,方才你也在侍郎府?”
宇文峻点头,说道,“是啊!只是小静安王马快,侄儿晚到一步,没有看到好戏!”说着连连摇头,脸上是一片惋惜。
自己侄儿身亡,他竟然想着看戏!
董伯懿气的老脸煞白,忍气咬牙,说道,“峻小王爷既然不曾瞧见,又为何说,那剑是董诚所有,他可只是一介书生!”
皇帝也点头道,“是啊,你如何知道,那剑是董诚的?”
峻小王爷微微一笑,兜手将衣袖一甩,就听“噗”的一声,半截断剑落地,在木阶上一弹,落在董伯懿面前。
没有人料到,他竟然携利器前来,众侍卫一惊,已有十余人抢上,挡在皇帝面前。
峻小王爷扬眉,目光向众侍卫一扫,懒懒笑道,“不过是一柄断剑,又何必紧张?”
宇文青峰见他浑不在意,暗暗咬牙,挥手命侍卫退下,向那断剑一望,问道,“峻儿带这断剑前来,是想说什么?”
宇文峻淡道,“回皇叔,这断剑,是侄儿从董诚房里取来,该与他身上的剑是同一柄!”
众人凝目向那断剑望去,见是带着剑柄的半截,都不禁微微点头。
董伯懿扬眉,问道,“那又如何?”不管是谁,杀人后将半截断短丢弃也属正常。
峻小王爷目光向他一扫,脸上神情似笑非笑,说道,“董大人,如果本王看的不差,这柄剑可不是什么兵器辅子里买来的!”
“不是兵器辅子买来,难不成还是军中的兵器?”静安王谢风涛一生征战,对军中的事最为看重,一时竟忘记自己一双儿女牵涉其中。
峻小王爷扬眉,带出一脸神秘,说道,“王爷何不自个儿瞧瞧?”
谢风涛凝神向那断剑注视片刻,虽然说长棚上灯笼火把照的恍如白昼,还是瞧不清那剑的模样,转身向皇帝施礼,说道,“皇上,容老臣一查!”
这可是杀人利器,不经充许在皇帝面前拿起,完全可以被判个试图弑君的罪名。
皇帝点头,说道,“王爷请!”
谢风涛应命,起身将那短剑拿起细细一瞧,松了口气,说道,“并不是军中的兵器!”
皇帝扬眉,问道,“何以见得?”
谢风涛躬身回道,“回皇上,军中的兵器都是七分精铁,三分钢,入手沉重,这柄剑模样虽没有区别,可是却轻了许多。不要说军中的兵器,寻常府宅护院的兵器,怕也会精良许多。”
不等皇帝再问,峻小王爷含笑道,“王爷请看剑柄!”
谢风涛随着他的话,将断剑倒转,细细向剑柄一瞧,扬眉道,“清风观?”
这三个字吐出,众人都是大出意外。
清风观是盛京城外一座道观,一向香火鼎盛,说是观中供的三清极为灵验,实在不知道这柄剑和清风观又有什么联系。
而董伯懿一听,脸色顿时惨白,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宇文峻慢慢向前走去,淡淡的道,“前几日,本王去观里吃茶,见那请神镇宅的营生倒是兴旺的很,也有兴去瞧了瞧!”
谢风涛恍然,说道,“原来,这里清风观里请来镇宅辟邪的青钢剑,难怪轻易折断!”
说是青钢剑,其实是三分精铁,七分杂铜筑成。精铁去除了杂铜的柔韧,令剑锋变的锋利,却也令剑身变脆,容易折断。
宇文峻点头,淡淡道,“此剑若不是董公子的,谁又会拿着镇宅的剑,跑去侍郎府?更何况,是不是董公子的剑,去清风观一问就知道,料想他们也有记录。”
是啊,寻常公子的佩剑和家丁护院的兵器,又怎么会打上清风观的记号?
董伯懿咬牙,挣扎片刻,才涩声说道,“纵然此剑是董诚的东西,可是若不是谢大小姐那一脚,他又怎么会自个儿撞到剑上?”
“啧啧啧!”峻小王爷轻轻摇头,说道,“董大人,方才静安王爷已经说过,此剑易折,董公子提剑杀人,自然会使上全身的气力。他身无武功,一剑刺空之后收势不住,自个儿扑上去,又有什么稀奇?”
董伯懿大声道,“方才谢大小姐已承认踢他一脚。”
宇文峻淡笑,说道,“谢大小姐踢他一脚,却未必就在那时,或者是他受那一脚,心里不忿,又不敢和谢大小姐动手,才将气撒在一个奴才身上!”
众人一听,就有人轻轻点头,说道,“这倒也极有可能!”
董伯懿见谢沁本来已可定罪,他一来,三言两语之间,竟然轻易将谢沁的罪名开脱,不禁气的全身发抖,说道,“谢大小姐自个儿承认,峻小王爷又未亲见,此时妄加猜测,混淆视听,又是何道理?”
宇文峻微微一笑,说道,“不过是不想冤枉好人罢了!”说话间,他已经走到谢沁和莫寒月中间,垂下头,向二人各望一眼。
宇文青峰见状,突然心头一动,瞬间想起刚才御街上的情形,不由微微抿唇,冷声道,“峻儿,说话总要有真凭实据,信口猜测却不能取信于人!”
刚才在对面台上,他对谢大小姐就有所不同,而现在,他早不来晚不来,眼看谢沁要背上罪名他就出来,若不是对谢大小姐有意,又是什么?
想到静安王府的声势,宇文青峰不禁眉心一跳,向谢沁深深望去一眼。
静安王谢霖的王妃,生有三个儿子,可只有这一个女儿,也就是说,谢沁是静安王府唯一的嫡女,从小的娇宠,满朝皆知。
如果谢沁果然嫁宇文峻为妃,日后宇文峻想要有所作为,恐怕静安王府会以举族之力相助,就像……当年上柱国将军府莫家对自己一样!
心中念头电闪,主意已在瞬间拿定。
宇文峻见他本来态度模棱,此刻突然认真,也是不禁一怔,可也没有功夫去细究,浅笑道,“皇叔,此节虽然是侄儿的推测,可是也在情理之中,不是吗?侄儿无法证明谢大小姐那一脚是在董诚的剑刺出之前,可又有谁能证明,是在他的剑刺出之后?”
这话虽然有些无赖,可是也不无道理。
众人都不禁微微点头。
董伯懿脸色乍青乍白,咬牙道,“纵然是他自个儿失手撞上,若没有谢大小姐和十一小姐无故闯府,又岂会引此争执?”
到了此刻,既然无人能够证明谢沁那一脚踢出的时候,也就难以咬死董诚是被旁人所杀,只能追究三人的连带责任。
听他一句话,皇帝也微微扬眉,点头道,“是啊,朕听说谢大小姐和十一小姐是为了一个奴才闯入侍郎府,究竟是怎么回事?”
董伯懿却素来知道自己侄儿的癖好,脸色微变,却咬牙道,“这是相府的奴才,若没有些原故,董诚又岂敢随意拿人?”低头向跪在那里董诚的小厮望去,问道,“你可知道原故?”
小厮抬头,见他的眸光里含着些威胁,自然不敢实说,只是说道,“奴才听公子说,小康欠下公子的银子,公子追他索讨,他却躲在相府中不出来,今日恰好碰上!”
原来是讨债!
虽然是寻常的事情,可是落在卫东亭耳中,顿时觉得颜面大失,冷笑道,“我相府的奴才纵然缺银子,我相府是没有主子的,偏去向侍郎府的侄少爷借贷?”目光转向小康,冷声喝道,“小康,你说,有没有借过董公子的银子?”
小康早已脸色苍白,连连摇头,说道,“奴才并不曾向董公子借贷!”
“怎么没有,我们公子亲口所说,难不成是假的?”董府小厮大声叫嚷起来。
小康咬牙,说道,“奴才自从卖身进相府,再不曾见过董公子,又何时向他借过银子?”
这么说,他在卖身之前,竟然是与董公子相识?
众人一听,不禁恍然。
看来,这件事,还真的有些原故。
莫寒月却不禁心底暗叹。小康虽然伶俐,可终究还是年幼,几句话间,又将自己绕了进去。
果然,董伯懿顿时抓住他话里的漏洞,冷笑道,“也就是说,你在卖身相府之前,借下董诚的银子,之后卖身相府,缩在相府中不肯出来,董诚一直无从追讨,这一次你服侍十一小姐伴驾,恰好被他撞见,是不是?”
小康张口结舌,说道,“不……不是,奴才不曾借董公子银子,是……是他……是他强行塞给……塞给我娘……”
越说越错,小康话一出口,顿时惊觉,却已经收口不及。
董伯懿扬眉,说道,“原来是你娘借下银子,有道是父债子还,他向你追讨,可也没有错吧!”
小康脸色乍青乍白,咬唇不语。
莫寒月见到了此刻,不把前边的事说个清楚,不但谢沁要担上罪责,连小康也不能脱身,微微抬眉,说道,“小康,讲!”
虽然只是清清淡淡的三个字,可是听在小康耳里,自有威严。
小康微微一默,向上磕头,说道,“禀皇上,此事,还要从四年前说起。”
宇文青峰目光向莫寒月一扫,又落回小康身上,微微点头,说道,“那就慢慢说!”
小康应命,说道,“那时奴才爹爹做工受伤,险些不治,我娘为了爹爹的病,四处求告,恰遇上董公子,他说愿出银子给奴才的爹爹瞧病,只是不是借贷,点明要买奴才进府。我娘舍不得奴才,并没有应允,董公子却几次上门纠缠。”
话刚说到这里,就听董伯懿冷笑,说道,“你娘舍不得你,还不是将你卖入相府?这话有谁能信?”转向皇帝施礼,说道,“皇上,这奴才言辞前后不搭,太过刁滑,请皇上明鉴!”
皇帝微微点头,说道,“是啊,你娘既舍不得你,又为何将你卖入相府?”
小康脸色苍白,迟疑片刻,终于咬牙,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抬头道,“回皇上,坊间的乡邻都知道,那董公子……董公子有娈童之癖,我娘不得已卖奴才去相府为奴,却舍不得让奴才受那等非人凌辱!”
这话一出,长棚上下,都是一片吸气声,望向董伯懿的眼神,大多带上些轻蔑。
瞧这小厮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四年前,可只是一个男童,竟然就被董诚瞧上眼?
董伯懿脸色大变,大声喝道,“贱奴,你敢蔑视皇上?”
这样的话,不管真假,在御驾前说出来,可就是有污圣听。
小康脸色惨白如纸,神色却更加慎定,轻轻摇头,说道,“奴才不敢,只是此事因奴才而起,奴才不愿连累小姐和谢大小姐。董公子既死,奴才给他抵命就是!也不在于多担一个罪名!”
这个奴才胆子倒是不小!
上边坐着的众人一听,都忍不住面面相觑,始终没有说话的御史叶信之点头,起身向皇帝行礼,说道,“皇上,此事微臣倒有所耳闻!”
宇文青峰微怔,说道,“坊间的事,叶御史如何知道?”
叶信之苦笑,说道,“曾有百姓将状纸送入御史府,告吏部侍郎董大人治家无方,纵侄欺辱百姓,说的就是此事!”
皇帝皱眉,问道,“你可曾查过?”
叶信子叹道,“虽说寻到苦主,可是不知为何又改口,只好不了了之!”
皇帝微微点头,目光在莫寒月身上一扫,问道,“十一小姐,此事你可知道?”
莫寒月点头,说道,“知道!”
皇帝微微扬眉,问道,“你就是为此打上侍郎府?”
莫寒月点头,垂眸道,“董公子无耻!”语气中,满含着厌恶。
这样的丑事,旁人知道也倒罢了,没想到董诚死也死了,还直达圣听。董伯懿气的脸色青白,咬牙道,“分明是这奴才借债不还,董诚才将他带走,想不到这奴才巧言令色,十一小姐如此护短,全部推到死人身上!”
莫寒月抬头,隔着留海间的空隙,向他冷冷注视,说道,“董公子纠缠的,可不止小康一人!”
惜言如金的十一小姐,这一句话倒说出十几个字来。
众人听的有趣,可也有人轻轻点头,说道,“董公子有没有这等癖好,一查就知!”
而这句话落在皇帝耳中,却不禁心头一震。
虽然瞧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可是这句话的语气如此决断,竟然像是……
脑中迅速闪过另一个人的身影,不禁微微阖眸,将那思绪压下。隔了片刻,慢慢睁眼,目光向小康望去,见他也不过生的清秀一些,并没有特别之处,不由心里纳罕。
实在不知道,这个奴才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这位十一小姐大动干戈。
略一沉吟,向小康微微点头,说道,“你有话直说,只要是实情,朕恕你无罪!”
此话一出,包括莫寒月在内,都大觉意外。
要知宇文青峰此人,虽然身为九五之尊,可是气量却殊不宽宏。此时竟然能饶恕一个小小奴隶的冲撞,倒是奇怪的很。
而小康却并不见喜色,只是伏首磕头,说道,“奴才谢皇上!”慢慢抬头,默然一瞬,说道,“当初董公子要买奴才,奴才娘亲不肯,董公子几次命人劝说,及至动手。我娘生怕他们强抢,就将奴才藏起。”
难怪他能够避开董诚。
莫寒月虽然知道事情大概,却并没有详细问过,此时问言,不禁暗暗点头。
就听小康续道,“哪知道,那些人不见奴才,强塞给我娘三两银子,说是定银,命我娘三日交人。我娘舍不得奴才,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在街上啼哭,是丞相从街上路过,将奴才买回府去。”
董伯懿抬眉向卫东亭一望,不禁暗暗咬牙。
如果不是这位卫丞相多事,今日也不会惹出这件事来。只是他官职较卫东亭差着老大一截,此刻又是在御前,哪敢寻卫东亭的晦气,只是咬牙冷笑,说道,“你娘既收了董诚的银子,却又将你卖去相府,难不成董诚还不能追讨?”
莫寒月将他的神情收入眼中,不由唇角微勾。
看来,又给卫东亭树下一个敌人!
小康抬头向他一望,说道,“那三两银子,奴才一家并不敢动,董公子的人上门,我娘已经奉还!”
“既然还了,还说什么追讨?”叶信之皱眉,摇头道,“何况,还是事隔四年!”
董伯懿咬牙冷笑,说道,“这不过是这奴才的一面之辞,除非你能拿出收据!”
是啊,董诚已死,死无对证!
众人虽然点头,却心里都知道。这官府公子欺压平民,哪里会为三两银子打下什么收据?
小康脸色已白至透明,咬唇垂头,说道,“奴才据实回禀,并无证据!”
宇文青峰向莫寒月望去,说道,“既然并无实据,十一小姐又为何断定,董公子带走小康,不是追债而是……而是旁的?”
身为九五之尊,那样的话,可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出口。
不等莫寒月回答,谢沁已冷笑出声,说道,“董诚那厮欺男霸女,横行街市,坊间百姓许多身受其苦,一问就知!”
董伯懿咬牙,也跟着冷笑,说道,“谢大小姐是说,要皇上到百姓里去问这等事?”
说的也是!
众人一听,都轻轻点头。
如果说,有明确的苦主,自然可以命人传唤,可是此刻却是要在那许多百姓中问出人来,先不说受过董诚欺凌的百姓有没有在场,就算是有,又谁知道敢不敢出首?
正在此时,就听左侧下方,公子们的席上有人道,“皇上,草民宋思明愿意作证!”随着声音,一条俊挺的身影站起,慢慢向这边行来。
宋思明?
宇文青峰扬眉,就向礼部尚书宋达开望去,说道,“朕记得宋大人府上的公子颇有才名,可是这一位?”
宋达开骤然见到儿子站出来,不禁暗吃一惊,可是又无法阻止,听皇帝问到,只得起身施礼,说道,“回皇上,正是犬子!”
皇帝轻轻点头,皱眉道,“怎么宋公子会与此事有所牵扯?”
宋达开只能苦笑,说道,“臣也不大清楚!”
说话间,只见宋思明已经走了过来,御前跪倒见礼,说道,“草民宋思明见过皇上!”
宇文青峰点头,问道,“你是宋尚书的公子?”
宋思明应道,“正是!”
宇文青峰扬眉,说道,“你自称草民,怎么还没有功名吗?”
早在他登基之前,就曾经听说,宋思明在众公子之间颇有才名,想不到到如今还是个白身。
宋思明俯首,说道,“草民才疏学浅,令皇上见笑。”
宇文青峰见他对答得体,不禁轻轻点头,问道,“方才,你说要作证?不知是为何人作证?”
这样的事,沾惹上就有辱门楣,想不到他堂堂尚书府的公子,会自行站出来。
众臣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都不禁变的有些疑惑。
宋达开大急,说道,“思明,此事与你何干?不许胡说!”
宋思明微微一默,慢慢直身抬头,望向皇帝,说道,“回禀皇上,那董公子对草民屡次侵扰,草民不堪其烦,今日他若不死,怕日后草民也会怒起一击!草民面圣,只为证实,董诚此人,当真是无耻的很!”
他这一抬头,灯笼火把的映照下,皇帝但见一张珠玉般的俊脸,唇红齿白,凤眸灼亮,竟然比女子还胜三分颜色,不由轻吸一口凉气,说道,“你是说,董诚胆敢侵扰于你?”单看他的容貌,心里就已信了三分。
虽然宋思明没有功名,可是却是尚书之子,那董诚竟然敢打他的主意。若此言属实,区区一个奴隶,董诚自然更是为所欲为。
宋思明垂眸,说道,“皇上圣明!”
也就是承认。
宋达开脸色微变,咬牙道,“逆子!逆子!”自己的儿子也是堂堂男儿,被一个无耻男子打上主意,说出来,岂不是奇耻大辱?
董伯懿的脸色,更是乍青乍白,突然冷笑一声,说道,“宋公子一向与小静安王交厚,此时要为谢大小姐作证,也在情理之中!”
又是为了谢大小姐!
宇文青峰扬眉,向宋思明望去一眼,微微摇头,说道,“宋公子,可有人为你作证?”
“皇上,臣作证!”话音刚落,就见武安侯萧枕江站起,向上行礼,说道,“皇上,董诚几次侵扰宋公子,是臣亲眼所见!”
“皇上,臣作证!”靖国公府大公子罗越跟着站起,说道,“皇上,臣也数次遇见,若不是因我等阻止,那董公子还不知做出什么事来!”
宋思明虽然出身尊贵,却只是一个文弱书生。
“皇上!”下边跪着的谢霖也道,“臣也亲见!”
这几人话音刚落,长棚上下,已经是一片大哗。
此刻站出来的,可都是朝中的后起之秀,岂能与奴隶百姓相比?
哪知声音还没有落下,就听下边有人说道,“皇上,臣也作证!”一条俊挺身影,慢慢踏上木阶,火光映照下,一张俊脸平静温和,不显喜怒。
景郡王?
刚刚低下的声音,又再涨起。
皇帝皱眉,说道,“十三,你如何作证?”
景郡王宇文青榕,可是离京三年,刚刚回来!
宇文青榕垂眸,向董诚尸体一望,眸中露出一抹厌恶,淡淡道,“三年前,臣也深受其扰!若不是有人劝阻,怕早已将此人斩于剑下!”
这话一出,不要说众臣齐惊,也诸王也都是一脸的震惊。
虽然说,宇文青榕不是皇子,可是却深受先帝器重。更何况,如今的他,可是一方将领,手握兵权,岂是宋思明一个文弱书生、尚书公子可比?
董诚竟敢对他动念,当真是狗胆包天!
可是这种事,又有几个人会往自己身上包揽?众人望着那条笔挺的身影,那流露出的凛然气势,一时间,都是面面相觑,又有谁敢嘲笑半分?
董伯懿顿时脸如死灰,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看来,这董诚虽死,这一世的污名却避无可避。
董伯懿咬牙,呆怔片刻,突然冷笑道,“想不到区区奴隶,竟然引动朝中这许多清贵,当真是令人惊诧!”
这许多人站出作证,宇文青峰早已脸色微变。居上位者,并不怕朝中大臣不和,怕的,反而是勾朋结党。
盛京城中,各大世家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此时这许多人站出来,为宋思明作证,其实为的也是谢氏兄妹脱罪,看来,这静安王府的势力,自己还是小看!
宇文青峰暗暗咬牙,又哪里还去管此事真假,轻轻点头,说道,“尚书府的公子他也敢觊觎,看来,这董公子还真是死有余辜!”
嘴里漫应,皱眉思索此事如何了结。
董伯懿见侄儿身死之后,还落下污名,心中气恨交织,咬牙道,“皇上,董诚纵然不堪,却也罪不至死,如今谢大小姐害他丧命,难道就此罢了不成?”
皇帝眉峰一动,点头道,“是啊,谢大小姐和十一小姐闯府,虽然情有可愿,可是伤及人命,却不能不罚!”
谢风涛、卫东亭齐惊,齐声道,“皇上,看在小女年幼,请从轻发落!”一个固然是爱女心切,另一个,却是怕相府受到连累。
皇帝抬头,向谢沁和莫寒月各望一眼,说道,“你二人可还有话说?”
本来,莫寒月深知宇文青峰此人,他暗中虽然不堪,可是却极顾名声,只要宋思明等人站出,力证董诚果然是个无耻之徒,令他不能偏坦董侍郎,加上他还要静安王府辅助,断断不会对谢氏兄妹有什么处置。
可是此刻见他望向谢沁的目光,竟然含着一簇意味不明的光芒,不禁心中暗惊,不等谢沁说话,就抢道,“皇上,是十一一意要救小康,谢姐姐不过是被十一拖去,要怪,就怪十一好了!”
话都不肯多说一个字的十一小姐,此时竟然说出这么大一段话来,不单单长棚上的众臣,就连卫东亭也不禁一怔,跟着回神,喝道,“十一,你胡说什么?”
皇帝却听的暗暗纳闷。刚才这位十一小姐一口否认杀人,把所有的事推的一干二净,怎么到最后关头,竟然又抢着认罚?
谢沁却道,“若没有谢沁,十一妹妹小小年纪,又怎么能闯得进府去?皇上要怪,怪谢沁就是!”
此时,旁的事已经无可辩驳,唯一能追究的,就是谢沁和莫寒月擅闯侍郎府,造成董诚身亡的罪责。
而二人闯府,又是情有可愿,势必不能深究。
皇帝见二人抢着领罚,瞥眼瞧见宇文峻立在二人身后,不由心头一动,说道,“峻儿,你虽晚去一步,终究还算在场,依你之见,这二人谁的罪责大些?”
怎么问他?
峻小王爷眉端微挑,低头向眼前二人各望一眼,沉吟道,“二位小姐所说的话各自有理,奴才是十一小姐的奴才,要救人的,也是十一小姐,自然是十一小姐为主!”
果然!
皇帝心头突的一跳,正要说话,却见他又望向谢沁,说道,“谢大小姐也所言不差,若不是她,十一小姐怕进不了侍郎府的府门,嗯嗯!果然也有极大的干系!”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众人向来知道这峻小王爷行事不羁,听他说话颠三倒四,不由暗暗摇头。
洛亲王好笑,说道,“那峻儿就直说一句,若是要罚,当罚哪一个?还是两个都罚?”
“罚哪一个啊?”峻小王爷拖长声音重复,脸上露出一抹为难,挠挠后脑,笑道,“不就是进个侍郎府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还喊打喊罚的?本王也进去了,身为男子,又岂能让女子担什么罪责,不如罚本王好了!”
你以为你是走江湖的,你说你担就你担?
旁人觉得好笑,董伯懿却变了脸色,咬牙说道,“峻小王爷,人命关天,非同儿戏!”
“不是儿戏!不是儿戏!”峻小王爷连连摇头,笑道,“若当真是儿戏,董公子这会儿怕也该起来了!”
“你……”董伯懿心中大怒,向上磕头,说道,“请皇上为老臣做主!”
皇帝眼睛微眯,向宇文峻注视,心中暗暗盘谋。
他这一句话,要同时助这两位小姐,究竟他当真要帮的是谁?
宇文青峰的目光向谢沁和莫寒月各望去一眼,只见一个身材略丰,窈窕身形已经呈现,一个瘦瘦小小,平平板板,一身没有几两肉,像一块狗啃下的排骨。
再看那两张脸庞,一个明眸皓齿,端丽万分,一个长发覆额,只见青涩。
峻小王爷好色,满朝皆知,如果说,他心里要助的人是眼前这位没长成的十一小姐,谁又能信?
宇文青峰心中暗暗冷笑,说道,“峻儿倒是颇有男儿气慨,可是这等事,自然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又不是她二人的什么人,哪里就有你担当的份儿?”
目光向二人一望,淡淡道,“峻儿前头那话倒也有理,你二人都罪责难逃!只是看在事出有因,情有可愿,就各罚禁足一年罢!从今日起,非诏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身为闺阁女子,并没有功名可夺,又构不成旁的罪责,这个处罚,可也算不轻。
金口御言,旨意一出,董伯懿虽然心有不甘,可也已说不出什么,只能磕头谢恩。
而谢风涛、谢霖父子听说谢沁只是禁足一年,也是不禁松了口气,同时伏拜谢恩。
卫东亭却只求相府不受连累,至于这个傻子,巴不得将她关在府里不出来,自然并无异议。
而莫寒月却是无可无不可,见谢沁并不担多大罪责,也再无人提到小康,也默然领命。
禁足吗?虽然有所不便,可是对她来说,未必是坏事!
只有谢沁,听说要禁足一年,顿时头疼万分。
这一年不能出府,那还不把人生生憋死?
可是到此地步,似乎已是最好的结果,只好也磕头谢恩。
傅飞雪、叶弄笛等人坐在右侧小姐们的席上,眼看这案子审的一波三折,虽然不见刀兵,却处处危机四伏,都不禁心中暗惊。
此时见柳暗花明,虽然谢沁、莫寒月都得了责罚,却不过一年禁足,顿时大喜,只是御驾之前,又不敢大声欢呼,都是伸手与身边的人互握,轻轻摇晃,以示庆贺。
这案子审定,早已经过了子时,皇帝命刑部落案,起身道,“今日天晚,众位爱卿不必随朕回宫了,这就散罢!”说完摆手,径直向长棚外行来。
“起驾!”小太监尖响的声音响起,各宫嫔妃也匆忙起身,小心绕过董诚的尸体,随着皇帝一同下阶。
长棚上下,众臣与各府的家眷一同起身跪倒,大声道,“恭送皇上,恭送各位娘娘!”
因为突然生出这案子,此时御街上还聚着不少瞧热闹的百姓,此刻见皇帝下阶,纷纷打探消息,那里皇帝刚刚踏上御辇,消息就已经传来,众百姓哪里管什么御驾不御驾,顿时欢呼声起,更有人大声喊道,“多谢谢大小姐为民除害!”
还有人嚷道,“董诚这厮残害百姓,死的好!死的好!”欢呼声中,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起的头,早已经停下的锣鼓声顿时响起,欢呼声一声声传了出去。
长棚上跪着的莫寒月心里微紧,见宇文峻跪在身前,伸手轻扯他的衣袖,凑近他耳边低语。
峻小王爷眉心一跳,突然高声道,“谢大小姐为民除害,皇上明见万里,万岁万万岁!”
谢霖、罗越等反应极快的公子闻言,也是心头一跳,跟着大呼,“皇上明见万里,万岁万万岁!”直接把前边谢大小姐的半句抹去。
这歌功颂德的事,一向是一人带头,万方呼应,群臣也不多想,顿时跟着大呼,“皇上明见万里,万岁万万岁!”
此时御街上的百姓群情涌动中,谁还管他喊的什么,听到呼声,也乱纷纷的吼道,“皇上明见万里,万岁万万岁!”
“皇上明见万里,万岁万万岁!”
呼声一浪高过一浪,送皇帝御替向宫门而去。
宇文青峰听着身后的呼声,不由眉目飞扬,只觉得自己刚才审案,当真是包龙图在世,最最英明不过!
这其间,只有董伯懿与一众董府家人,默然而跪,说不出心中是惊,是怒。
董伯懿虽然知道自己侄儿欺凌良善,却没有想到,他的一死,竟然让百姓欢欣鼓舞至此,和过年一样!
望着御辇走出御街,耳畔仍然呼声不断,莫寒月唇角,不觉挑出一抹冷然笑意。
宇文青峰!
如果,刚才只听到对谢大小姐的赞颂,恐怕以此人的心胸,会对谢沁嫉恼,如此一来,该是得意万分了吧?
目送御驾消失在御街尽头,众臣才纷纷起身,各自呼喝家人,打道回府。
莫寒月侧头,与谢沁相视一笑,携手向右侧众小姐的席上来。
傅飞雪、叶弄笛等人迎上,团团将二人围住,纷纷询问在董侍郎府的详细。
谢沁轻轻摇头,恼道,“虽然不受旁的责罚,可是这一年禁足,当真是让人如何忍受?”
叶弄笛“噗”的一笑,说道,“姐姐放心,我们自然会去姐姐和十一妹妹府上,给姐姐妹妹解闷儿!”
谢沁一听,这才松一口气,笑道,“还好有你们!”又转头向身后搜寻,说道,“若不是宋公子出来作证,此事怕还没有如此容易!”
孙灵儿抿唇一笑,说道,“姐姐,真正的诸葛在你身边儿呢!”一扯莫寒月衣袖,笑道,“方才是十一妹妹上去之前,示意我们去寻宋公子!”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也要姐姐灵慧,竟然瞧出妹妹说的是一个‘宋’字,也要宋公子不怕旁人笑话,肯出来作证!”
叶弄笛挑眉,说道,“他若不去,日后又如何见我们几府的人?”
姐妹几人同时笑起,就听身后谢霖无奈的声音道,“你二人刚刚受到皇上责罚,怎么能笑的如此开心?”
众人回头,就见他和罗越、宋思明二人立在身后。
谢沁、莫寒月二人忙齐齐向宋思明见礼,说道,“多谢宋公子相助!”
宋思明微微一笑,说道,“两位小姐为民除害,也让宋某出一口恶气,该思明谢过两位小姐才是!”说着也向二人躬身行礼。
礼还没有施完,就听峻小王爷不满的嚷道,“你们这里谢来谢去,怎么没有人谢谢本王?”
众小姐这才看到他站在几位公子之后,单薄的身体被几人挡住,都不由好笑。
怎么把他忘了!
小静安王谢霖扬眉,忍笑道,“峻小王爷可曾做什么?”
“是啊,峻小王爷,何出此言啊?”谢沁也是忍不住抿唇。
“你们……”宇文峻伸手,抖抖的向几人指了指,眼珠一转,突然笑出声来,说道,“你们不领情倒也罢了,我们十一小姐领情就好!”冲上两步,一把将莫寒月揽入怀里。
“你……”莫寒月不防,几乎被他撞倒,一个趔趄还没站稳,整个人已落入他怀里,忙要推开,又被他手臂紧紧箍住。
谢霖、罗越等人见他又缠上莫寒月,不禁无奈摇头。真不知道,这位峻小王爷是哪根筋不对,成天盯着这位十一小姐。
宋思明见二人姿势暧昧,只觉得大为碍眼,忙道,“峻小王爷,十一虽然年幼,终究是个女儿家,你要顾着她的闺誉才是!”
“闺誉?”峻小王爷扬眉,垂头向怀中莫寒月一望,说道,“丫头,什么是闺誉?”
这是报复她在皇宫里一节啊!
莫寒月翻个白眼。
小气王爷!
这里闹轰轰一团,那边董伯懿狠狠向这里一望,才命家人抬着董诚的尸体,走下木阶,穿过四周嚷骂的百姓,灰溜溜的离开。
而在长棚上,四位亲王并立,目光也向这里望来,瞧着人群中笑嘻嘻的峻小王爷,眸光中,都不禁露出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而另一边,景郡王却唇角含笑,独立阶上,目光掠过笑闹的一群,落在峻小王爷怀里那瘦瘦小小的身影上,顿时变的深邃。
虽然说,这小小女娃并不起眼,就连话也不肯多说一句,可是,不知为何,他却能感觉到她内藏的灵慧,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被人传成是个傻子?
莫寒月整个身子被峻小王爷揽在怀里,连呼吸也觉得困难,心里虽有几分气恼,可是听着身边众人的笑闹,唇角却不禁掠过一抹笑意。与此同时,心底又慢慢的升起一抹奇异。
这样一件人命官司,就这样落幕,当真是再好不过!
而谢霖、罗越等人对宇文峻虽然没有一丝敬畏,可是这戏谑中,却带了些亲厚,当真不知道在他们心里,昔日这被誉为神童的皇孙,此刻又是怎样的位置?
辞别众姐妹,莫寒月和卫府众姐妹随着卫东亭夫妇回府。
府门前下车,众姐妹都是不约而同望向莫寒月,那目光中,说不清是嫉妒还是幸灾乐祸。
虽然说,案子断定的结果都已经传下,可是在她们心里,杀人的怎么可能是出身尊贵的谢大小姐?自然是这个不知所谓的傻子。
可是,想不到这个傻子犯下人命,不但有谢家兄妹为她担当,还有那么许多人出来相助,到最后,也只落一个禁足罢了!
而另一边,又暗暗庆幸。
这个傻子养在夫人名下,就是卫相府的嫡小姐,身份上已压众姐妹一头。如今她一禁足,这一年再有这外出的机会,卫东亭夫妇就会想到其余庶出的姐妹,自己也就多了许多机会。
卫东亭大步进府,一路向垂花门去,身后奴仆、小厮呼啦啦跟了一群。
侯氏眼瞧跟不上他,不由皱眉,唤道,“老爷,等等我!”
卫东亭霍然回身,向她一望,目光就落在随后的莫寒月身上,嘿的一声冷笑,指着她道,“十一,想不到你如此大的胆子,闯出这么大祸来,从今天起,没有本相的话,不许踏出府门一步!”
莫寒月眨眼,款款行下一礼,说道,“爹爹,这话皇上说过!”
卫东亭一窒,一时说不出话来。
真是被气糊涂了,竟然忘记这个傻子已经被禁足!狠狠咬牙,说道,“那没有本相的话,你不许踏出你自己的院子一步!”
莫寒月倒不以为意,说道,“女儿知道!”也不等他唤,自个儿站直身子。
卫东亭见她声音平淡,竟然没有一丝悔过的意思,不由心中更加气怒,向她指了指,又不知道该和一个傻子说什么,只得一跺脚,转身大步而去。
侯氏到这会儿才知道他是在生莫寒月的气,也回头向她一指,说道,“十一,你当真是胡闹,明儿一早到正房来听教训!”今天天晚了,她早已经困倦不堪,要赶紧歇息。
莫寒月立着不动,闷声道,“母亲,方才爹爹说,不许十一踏出院门一步!”不能出院门,怎么去你的正房?
侯氏一怔,也不禁皱眉,又不能说我去你那里教训,只是冷哼一下,骂道,“果然是个傻子!”转身追着卫东亭离去。
旁人说话都不记得,也不知道谁是傻子?
莫寒月好笑扬眉,不理众姐妹各种复杂的目光,带着自己的丫鬟、小厮径直向后园去。
“十一!”七小姐卫盈莲随后跟去,问道,“今日怎么罗四小姐和你在一起,萧二小姐为何没来?”这一晚上,竟然没有找到机会和罗雨蔷亲近。
莫寒月回头向她一望,浅笑道,“十一也不知道!”
卫盈莲咬牙,恨恨道,“你去玩乐,竟不唤我!”想这个傻子竟然和那许多公子、小姐站在台上,出尽风头,还被那天人之姿的景郡王所救,心里就说不出的嫉妒。
莫寒月好笑,淡道,“脚可是长在七姐姐身上,怎么还要十一唤?”不愿再多理,转身走上岔路。
卫盈莲暗怒,却又说不出什么,眼瞧着她的身影走远,才恨恨啐出一口,说道,“人家不过看你是个傻子,带你逗乐罢了,难不成还真当你是什么姐妹?”
卫盈秀随后跟来,向莫寒月去的方向望去一眼,淡淡道,“罗四小姐虽说不是靖国公长房孙女儿,却也是世家嫡出,七妹妹想的过于简单!”说完转身,向自己院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