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天,这事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上午时,众人议论的还是书中人物,说这王贤如何如何残暴。
到了下午,就已经转变成在议论北镇抚司的种种长短了!
北镇抚司虽然不像衙门一样负责处理百姓官司诉讼,但也没刻意隐藏存在,本来就有些人知道北镇抚司存在。
再加上四大家派了大量人手刻意散播。
很快,消息就在普罗大众之间扩散开来。
在大乾,真的有一个叫做北镇抚司的机构,而且职权也与那话本里写的一模一样!
而后,一个观点悄悄出现,迅速扩散开来。
既然这些都是真的,那是不是说,话本里写的也有可能是真的?真有一个叫做王贤的酷吏?
这个消息传开,百姓之中顿时炸开了锅。
甚至,此事不光是在百姓中间传播飞快,同样也传到了朝堂之上!
只不过,满朝大臣官员却是都无人发声评价。
在朝廷上能混得久的都是老油子,一眼就看出其中蹊跷。
且不说那话本里内容如何。
就单单这传播的速度,就已经相当不对劲了。
就连当初火遍奉阳的《秦香莲》,都没这么夸张!
那还是戏本在教坊司上演,教坊司花了大力气宣传,请到许多官员观看。
就算这样,前后都是经过了一周多的时间,才逐渐被所有官员熟知。
而且,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还是因为驸马案,才知晓此事。
可这《世不欲人活》,就只是个话本而已。
居然在短短一天里,就闹得满城风雨,还传到了朝堂之上?
要说这背后没人推波助澜,谁信?
不了解情况的官员,根本提都不提一句,干脆就当不知道这事。
有几个愣头青想说起此事,直接被旁边交情好的同僚摁住。
听人讲了前因后果之后,就连原本的愣头青也吓出一头冷汗。
朝廷里,站错队是大忌。
一步走错,一辈子都原地踏步的大有人在。
消息灵通的那些,知道一点情况,更是打定了主意,准备明天朝会时把嘴闭严实了。
毕竟,两边都惹不起!
北镇抚司可不是什么善茬,本来就负责监管百官,更还受元圣皇帝直接管辖。
而贾王史薛那四大家,雄踞奉阳已久,各自都有爵位世袭,经历了三代皇帝还屹立不倒,能量也不是一般的大。
这两个庞然大物争斗起来,普通官员要是被卷进去了,擦着个边儿就得伤筋动骨!
就算想说,也只能是私底下偷偷说,不可能在朝堂上公然说出来。
不过……
明眼人都看得清楚,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草草过去。
在民间发酵得这么快,不用想肯定是幕后有人在推波助澜。
而那幕后推手,在民间营造了这么大的声势,把这事推进朝廷视野,又怎么可能不在朝堂使劲?
估计早憋了大的,等着明天朝会呢!
这一夜,许多官员都忐忑无比,辗转反侧。
尤其是那些七品以下的小官。
他们这种官位,放到地方上听着不小,但在奉阳,就是只能选边站的小兵而已。
想做到独善其身都不容易,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波及到!
果然,第二天的朝会,火药味比往常浓了太多。
生性怯懦些的那些小官,下朝时腿肚子都发软了。
自从元圣皇帝不上朝以来,很多往常会被搬上朝堂的争执,有不少都转移到了朝堂之下。
值得在朝堂上吵的,往往都是国家大事那个级别。
而今天的朝堂,虽然还没到吵起来的程度,但也差不多了。
从皇宫回来,不少官员都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与此同时,刑部。
刑部尚书房应雄坐在台前,慢条斯理的斟水泡茶。
在他对面,坐着当朝吏部尚书赵谦。
两人同属儒家王脉,昔日在学宫之中还曾是同学,关系不错。
此时,两人表情玩味,却都很放松。
虽说朝廷中,内阁凌驾于六部之上,但他们各自身为一部尚书,也是堂堂的二品大员。
今日这样的风波,对他们来说并算不得什么。
“赵兄,请。”
房应雄捏着壶柄,将几个茶杯倒到半满,笑呵呵说了一句。
“谢房兄。”
赵谦点了点头,两人相谈甚欢。
在王脉儒家派系之中,两人地位虽有差距,但相差不多,品茶闲聊是常有的事。
二人聊了几句,话题逐渐聊到北镇抚司。
“赵兄可知陛下特召颜仲卿一事?”
房应雄随意问了句。
“你说今日朝会之后?自然知晓。”
赵谦点头。
寻常官员二十年未见皇帝,但他们两个显然不在寻常官员之列。
他们自有各自渠道,可以略微探听皇宫深处的消息。
而从他们得到的消息来看。
昨日那场风波,显然已经传到了皇宫之中!
因为,就在今日朝会完毕后。
大太监曹德满专程前来,宣颜仲卿走一趟养气殿。
再更详细的情况,他们就不太清楚了。
不过听说,元圣皇帝龙颜大怒,呵斥声都透到了殿外。
“依房兄之见,这两方之争,孰胜孰负?”
“照目前情况来看,惊动陛下龙颜,专门训了颜仲卿一顿,是四大家占了先机。传闻,审讯王家子的主审官要换人。”
“哦?要调走那李观棋?四大家的动作倒是迅速,可北镇抚司就这么轻易松口了?”
“自然不会,不过四大家占优,双方博弈下来,北镇抚司怎么也得吃些亏。不过……还有些疑云。”
两人随口聊着,都有些漫不经心。
虽然北镇抚司与四大家势力都不算小。
但他俩身后是儒家王脉这个庞然大物,能量比二者大了不止一筹。
“房兄所说疑云,可是颜仲卿?”
“是也,颜仲卿此人不简单,他从养气殿归来,依然面色如常,有可能藏着什么底牌。”
房应雄笑道。
“这样说来……还不到我等出手的时候?”
赵谦顿时会意。
说到底,他俩一个刑部尚书,一个吏部尚书,北镇抚司和奉阳四大家的争端,和他们关系不大。
他们关注的点,在于北镇抚司中的一人!
在前不久的驸马案中,被元圣皇帝嘉奖,提为试百户的李观棋!
就在一天前,王脉内部通过种种手段验证,确认《护官符》、《咏蛙》以及《杜十娘》为同一人所写。
而在这杜十娘中,他们隐隐发现了当初秦香莲的影子!
这样一来,李观棋就变得尤为重要了。
虽然他不可能是写出秦香莲的那位大家。
但要说与那位大家有点联系,或是得了对方教导……
这个可能性,估计相当不小!
而偏偏,北镇抚司与奉阳四大家的冲突,就是因这李观棋而起!
这里面,可乘之机可就多了。
“是也,锦上添花如何比得上雪中送炭?”
房应雄点了点头。
“房兄高见!那我等就按兵不动,待颜仲卿真护不住这李观棋再说!”
赵谦这话说完,两人都哈哈大笑,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
另一边,北镇抚司。
李观棋比往常来得迟了些,拿着几份文书进屋。
刚在自己书房坐定,就见公仲又找上门来。
见公仲前来,李观棋心头一紧。
北镇抚司有佥事二位,都是正五品的官职。
不过,公仲这位佥事却更像是颜仲卿的副手,原本佥事的工作大部分都由另一位佥事承担。
虽然公仲平时也找他闲聊。
不过总归是次数不多,而且大多是捡在午后,挑他日常工作忙完了时候来。
可今天却和昨天一样,又是一早就找来了!
估计是又出了什么事!
李观棋不由心头微微一紧。
他昨天一点没闲着,一整天都在跑提审王北耀的各种手续文书。
大乾律法又严又杂,要将一位开国县伯的嫡子,哪怕是嫡次子押上公堂,需要的手续也相当繁多。
若是文书手续不全,审了也是白审不说,还平白授人以柄。
不过,李观棋倒也没什么怨言。
毕竟现在,他自身力量势力都有所欠缺。
之前斗倒的上官麟,现在在斗的王家,都是借用大乾森严的律法施威。
奔波了一天,这才堪堪准备好各种手续。
甚至,有几份手续都是今早才拿到的。
可看公仲一早就上门,怕是又出了什么岔子!
“昨日,奉阳有部新书,叫《世不欲人活》,你可知道?”
公仲直接开口道。
李观棋摇了摇头,昨天他整天都没顾上司里,今天也是刚来,不知道情况。
见李观棋不知,公仲快速将昨天一天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这也是四大家的手段?看来……是出结果了!”
李观棋听完,面色凝重起来。
《杜十娘》从无人知晓到津津乐道,用了八天。
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这速度就算不说是极限,再快也快不了太多。
而这《世不欲人活》,只用了一天就闹得沸反盈天,甚至闹到了朝堂上,矛头直指北镇抚司。
幕后黑手是谁,根本不用想!
“是昨天调令那事,已经盖棺定论了?”
李观棋看向公仲,询问道。
如果只是通知他出了这事,公仲大可以喊宁珠传话,不至于又亲自跑来。
“嗯,此事上咱们有些被动了,今早陛下龙颜大怒,甚至一度质问咱们北镇抚司是不是毁国元凶,让咱们在京查之前,先进行自查!”
公仲无奈地耸了耸肩。
而李观棋却是眨了眨眼。
公仲这话,好像有点暗示的成分在里面。
这么看来,这件事……好像没有表面这么简单啊!
元圣皇帝可和心慈手软这几个字挂不上钩,当初驸马案时候他就见识过了。
不说被连根拔起的方家,就连六公主的大权,都是说砍就砍。
而看现在意思,元圣皇帝痛批了指挥使一顿,但却没有实际的责罚?
这处理方式,就和当初宣关镇江进境述职时候有点像了。
至于自查和京查……
就类似于全面检查,只不过一个是面向内部,一个是面向所有在京官员。
要是指挥使直接被革了职,那自查一启动,恐怕就要查个天翻地覆,从上到下全部洗牌。
不过现在,颜仲卿安然无恙。
那这自查,就还是由他说了算。
也许……还能借机揪出几个害群之马!
想到之前在贾府遇上那个千户,李观棋心头微动。
从那《世不欲人活》的细致程度来看,四大家安插在北镇抚司中的人手,估计不止那千户一个!
“公大人,这事不全是坏事吧?”
李观棋眼珠一转,抬头问道。
“就你小子机灵。”
公仲不由失笑。
“调任肯定是免不了了,在这点上他们一寸都不让,坚决不让你继续负责此案。”
说着,他一翻手,取出一纸调令。
“好消息是,从调任生效开始,你官职上的试字就可以拿掉了,明天你就能转正成正七品的百户了。”
李观棋听着,点了点头。
这估计是两边运作博弈的结果。
四大家占据了一点主动,但也没优势太多。
要他调走,那也得付出一些。
将自己从试百户,看来就属于对方付出的那一部分。
“没别的事了,你准备准备,交接一下手头的活。”
说完事情,公仲起身离开。
“明天开始,你就要调任到奉阳下面的北镇抚司分部去了。”
临走,他还嘱咐了一句。
“明日?”
“嗯,明日。”
送走公仲,李观棋立刻起身。
说起来,王北耀被抓也就是前天晚上的事。
到今天一早,他刚刚跑完所有的提审程序,一纸调令就来了。
这倒也在李观棋意料之内。
毕竟四大家屹立不倒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没点东西?
‘就算调任……我也不一定就插不上手!’
李观棋心头自语一句。
刚才,公仲其实给过他几个暗示。
比如反复提及“明天”这个时间节点。
这调令生效的时间,是在明天。
到了明天,他就得去奉阳下面的分部就职,不能再负责王北耀案。
可截止到今天过完之前,他还是北镇抚司总部的一个试百户!
并且,提审王北耀需要的所有文书,都已经备齐了!
我临走之前,得交接工作吧?
那要交接工作,手头的事情得先处理完很合理吧?
只要动作够快,应该来得及先把这王北耀审上一次!
李观棋脚下不停,一嗓子吆喝宁珠跟上,快步赶往诏狱。
可刚到诏狱门口,他却迎面遇上一人。
“李百户来得正好,自我介绍下,我是柴俊明,任北镇抚司千户一职。”
这人赶巧从诏狱里走出,见了李观棋,开口说道。
李观棋听声音有点耳熟,抬眼一看认了出来。
这柴俊明,赫然就是之前在贾府拦着他那个千户!
“听说你的调令下来了?恭喜李百户高升!正好,我来接手王北耀案,你我现在去交接一下。”
柴俊明拱了拱手,笑容虚伪。
“哦,交接是吧,下午来找我就行。”
李观棋摆了摆手,就往诏狱里进。
他还赶着去审王北耀呢。
“李百户,你什么意思?”
柴俊明刷地一下变了脸色,横跨半步,挡在李观棋面前。
“你马上就要去分部就任,还进诏狱干什么?”
他冷声说道,声音严厉得很。
“柴千户为何阻我?我有犯人在押,这诏狱我进不得么?”
李观棋直接反问一句。
之前在贾府上整那一出,这人基本上就是明牌了。
前天他闯进贾府拿人,也有很多人不满,但亮出文书之后,大多数人也都明白情况了。
可情况都那样了,这柴俊明还是想拿千户的职位压他,阻拦他抓人,明显是铁了心要站王家。
都划到敌人阵营里了,还吃你这一套?
“我方才说要与李百户你交接,犯人自然也是涵盖在范围内的!李百户可是信不过我?”
见吓不到李观棋,柴俊明语气稍缓,快速开口。
“你这种担忧,未免让同僚兄弟寒心!李百户,你大可去打听打听我柴俊明为人,不管是什么案子什么犯人,但凡亏了你半点功勋,我直接提头来见!”
他直接做下保证,胸脯拍得山响。
听柴俊明说完这一大通,李观棋乐了。
合着这是演上了啊。
要光看演技真可能信了,但之前你明牌过了啊。
“你柴俊明为人?”
李观棋声音骤然高了八度。
“好,那我倒要问问你柴俊明为人!”
他这一嗓子喊出,诏狱门口几个小吏都下了一跳。
好家伙,这李百户是真虎啊!
这得出了多大的事,能让他这么直呼柴千户名讳,连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道理都不管了?
“我且问你,前日我奉命前往贾府,批捕王北耀,你为何要妨碍于我?”
“阻拦也就罢了,如今王北耀关押入监,为何你又阻拦我进这诏狱?”
李观棋怒目圆睁,越说声音越大。
“你说你柴俊明为人,你就是这么为人的?”
“这三番两次的阻挠,你到底是想将属于我的功勋占为己有,还是收了王北耀的贿赂,和他沆瀣一气?”
说到最后几句,他完全是吼出来的,甚至武道修为都用上了几分,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我……”
柴俊明被李观棋吼得头皮发麻。
他已经分不清李观棋是真虎还是假虎了,这种事都能放到大庭广众下讲。
而且,还是吼出来的,也就是这里没人,要不怕是半个内院都听见了!
“算了,念在李百户你今日升迁,我不与你计较,你要去就去便是。”
最终,柴俊明强撑着丢下一句,飞也似地离开。
没办法,他虽然比李观棋官大一级,但对方并非他直管,这大的一级也没那么好用。
要是真跟李观棋扯皮起来,虽然能耽搁对方一会儿,但最后吃亏的肯定是他。
柴俊明门儿清得很,这李观棋有颜仲卿罩着,直接冲突肯定不妥。
“还好……我先他一步!李观棋?哼,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走出好远,柴俊明狠狠吐出一口恶气。
没能阻止李观棋,让他心里有些憋闷,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在遇上李观棋之前,他就进了趟诏狱,早和王家那公子通过气了。
别说就一天时间,就算给他三天五天,也审不出什么!
当然,王家捞人用不了三五天,不出意外的话,最多后天,王北耀就能全须全尾的出去了。
三五天的时间,估计王家把李观棋摁死都够了!
要说这李观棋也是蠢,指挥使愿意看好,是北镇抚司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有这么硬的靠山了,老老实实当个关系户不好么?
非要去踢那个铁板,招惹王家!
还不单单是王家,一股脑把贾王史薛四大家招惹个遍!
指挥使再硬,还能硬得过四大家么?
他这么嚣张,难道就不知道靠山也有高下之分?
想到这,柴俊明顿时觉得舒服了不少。
…………
与此同时,李观棋带着宁珠进了诏狱。
他微微挥手,宁珠立刻会意,麻利地刷刷掏出几份手续文书。
“来人,传我令,即刻提审王北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