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过半,金老爷与夫人、金灵、萧恒、李兴垣、独孤薇齐聚金流逸正厅二楼。
此时,天气微有阴雨,虽不再见昨日的夕阳美景,但看着金家院内的亭台楼阁,在烟雨之中越发的清丽,再配上满桌的美味珍馐,也别有一番情调。
金老爷吩咐人斟酒时,李兴垣抬手阻拦,说道:“我与表妹二人今日不便再饮酒了。”
“哦?这又是为何?”金老爷问道。
“只因我们打算明日便启程去往沧州,再饮酒怕是要误了行程。”李兴垣答道。
“哎?何必急着要走?我这地主之谊尚未尽到呐!”金老爷客气道。
“金老爷何必过谦!我们还要多谢这两日的盛情款待,只是家父之命还需尽早完成,还请金老爷成全!”李兴垣拱手说道。
“既如此,我也不便强留……”金老爷稍一沉吟,又抬头看向李兴垣继续说道,“我吩咐人挑选几匹好马明日相送,宝马赠英雄!那赏金也……哦,不!每人赏拾两金!”
“金老爷如此慷慨,我只有以茶代酒,敬金老爷一杯!”李兴垣说罢,端起倒满奶茶的杯子一饮而尽。
席上便只剩下萧恒与金老爷在饮酒,其他人均是以茶代酒。
金灵一早便知李兴垣与独孤薇要离开,故而情绪未有波动,此刻,一是见萧恒仍在饮酒,便觉得他与明日二人的离别无关;二是见父亲也并未问起萧恒是否要离开,便觉得是自己教导萧恒起了效果,父亲似是默认接受了萧恒在金家继续为客的状态,心中甚是喜悦。
宴席散时,已接近二更。
众人各自回房休息,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金老爷遣人送早膳至西厢院落时,三人均已整理好行装。
独孤薇还是穿上了之前的袍服,将金灵送的一套较为合适、行动便利的女装装进了包裹中。
金老爷携夫人在金家坊南正门为李兴垣三人送行,金灵却因梳洗打扮而来的稍晚了一些。
金灵刚出二进院门尚未到达南坊门时,远远见到正门外父亲与李兴垣等人似是正在客套寒暄,定睛一瞧,发现门口似是排了三匹马,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金灵出了正门一看,萧恒竟也整理好了行装,一副要出行的样子,心里忽然一阵慌张,急忙上前,但也不敢表现的太明显,问道:“萧兄,这是…去…送送他二人么?”
一旁的背对着金灵的金老爷听到此言,似是有些不悦,侧脸斜眼瞪了一眼侧后方的金灵。
萧恒看了一眼金灵,满脸的愧疚,但随后低头视地,一言不发。
金灵见萧恒如此,一瞬间似是明白了,接着,内心似是有个爆竹忽然被点着,怒焰在胸中忽然爆开,但她却强忍着怒火,慢慢说道:“阿耶,女儿有话要讲,可否随女儿入坊门以内?”
“灵儿,待我送了三位英雄离去再讲吧!”金老爷说道。
“阿耶,不可,此话便是与那萧兄有关!”金灵有些沉不住气了,焦急地说道。
金老爷回头看了一眼萧恒,又向着金灵轻蔑地哼了一声,跟着金灵到了坊门内。
“阿耶,萧兄救我一命,且目前家中已无人投奔,我们便留他在此,可否?”金灵小心翼翼地请求道。
“哼!自作聪明!那萧恒到底是打跑了野人?还是本来就是野人?你自己清楚!我如今不挑明便放他离去,已然对他仁至义尽!你若再有非分之想,我便将他的尸首留下!如何!?”金老爷严厉地说道。
金老爷的这句话便好似惊雷一般,在金灵的脑海里不断回响。
金灵惊愕之中,内心凉了大半截,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金老爷见镇喝住了金灵,转身又走向坊门以外,微笑着向李兴垣三人走去。
“三位英雄,可要记得方才我们的约定,待回至蓟州时,定要再来,我们再醉一场!”金老爷笑着说道,丝毫没有方才面对金灵时横眉立目的状态。
李兴垣与独孤薇答应着。
而萧恒却远远的看着坊门内傻愣着立在那里的金灵,暗自神伤。
金灵此刻也顾不上许多,出门便直奔萧恒而来,说道:“萧郎!你要走,便也将我带走吧!”
金老爷一听此言,脸色立变,吩咐道:“来人!送小姐回房!没有我的命令,她不许踏出屋门半步!”
一众下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一时间竟也没人反应,直到金老爷又喝了一声,才有几个丫鬟侍女上来拉住了金灵,便要往内院去。
萧恒见金灵被几人拉扯,心中紧急,便不自觉的上去相救。
几名丫鬟侍女又怎是萧恒的对手,很快便被萧恒一一推开。
金灵也顺势躲在了萧恒身后。
金老爷见此,喊来了一众院子,各自手持着哨棒、铁尺,在萧恒与金灵面前围了个半圆。
李兴垣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未及多想便急忙站到了两拨人中间说道:“哎!金老爷!萧兄!咱们有话好说!莫要伤了和气!”
独孤薇此时也跟了过来,护在了李兴垣的身旁,双手搭在了腰间的短刃之上。
李兴垣见独孤薇如此,急忙示意她不可轻动,因为,若她一出手再伤了人就更没法收场了。
萧恒见局势忽然紧张,叹了口气,将躲在身后的金灵让了出来,接着面对金灵,右手抬手指向金家坊的方向说道:“你……在这……好!”
萧恒又指着自己继续说道:“我……在这……不好!”
萧恒似是完全不在乎在场众人的关注一般,面对着泣不成声的金灵,静静的沉思良久,最终说了句:“有缘再见吧!”
金老爷听萧恒如此说,点了点头,示意院子们收起了兵器。
而李兴垣、独孤薇见事态稍有缓和,一对视便各自去找了马匹,调整鞍辔,收拾行装。
金灵听到萧恒如此说,由哭泣逐渐转入目光呆滞,整个人似是掉入了万丈冰窟般。
金老爷命人将小姐带回坊内后,为三人简单送了行。
李兴垣、独孤薇、萧恒三人骑着马向着西侧的主街走去。
离开渔阳县城过程中,萧恒骑着马缓缓的跟在李兴垣二人后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金家坊富丽的坊墙,时不时又抬头看天,金灵的音容笑貌,似是又在眼前一一浮现……初见时那既害怕又小心翼翼观察自己的样子……中秋夜再见时兴奋的样子……跟自己回村时爽朗的样子,以及在那关中见到自己受伤时关心的样子,无论哪种,都是如仙女般美丽、可爱,回想起时,胸中总是满满的暖意。
“萧兄?”
李兴垣的呼唤将萧恒拉回了现实。
“来了。”
萧恒应着,催马跟上,心下一片茫然。
三人出得南城门,沿着官道,到各驿站询径,一路南下赶往沧州地界。
离得蓟州山岳,南下尽是平原,时而乘舟渡河,时而越过小溪。
一路之上,李兴垣三人时而住着官驿旁的客栈,时而寻找离官道不远的村落借宿。
住客栈自然是有钱便有些吃喝,而在村落借宿可就差的很多了,也让李兴垣了解到了村中的大部分百姓一日只吃两餐,并且时常有了上顿没下顿的,跟渔阳县城的富贵之家根本无从比起。
有的村落甚至空无一人,与之前城市中的热闹景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李兴垣也似乎并不急于赶路,多数日子都是只赶半天甚至更少的路程,而后便在歇息处周围游览一番。
萧恒也时不时能猎到一些野味,以裹三人之腹,而且在借宿中对汉语的使用也逐渐熟悉
赶路的过程中,三人也仍然坚持着每日训练自身的本领。
游历了十余日后,三人驱马到达了沧州的治所——清池县城。
到达清池县城的前几日,三人进了沧州地界之后,便能觉出民间尚武成风,借宿之时,时常遇到乡人习武团练。
李兴垣每见一次,便饶有兴致的上前与武师交流,均是收获颇丰,不禁慨叹世间武学之琳琅玄妙。
李兴垣、独孤薇、萧恒三人到达清池县城时,天色已然暗沉。
入城前便见城墙墙体不似渔阳县城一般平整笔直,而是呈现不规则的弯曲。
三人是由城西北角楼下不远的城门进入,入城前李兴垣向着东方远处望去,居然望不到城墙的东北角楼,心想:这沧州治所如此巨大?东西向竟是一眼望不到头?
守门兵卒也较为懈怠,并非全部盘查,三人牵着马轻松进入了清池县城。
入城门后才发现,城内远处还有一座方正的城墙围起来的小城,经询问后才知道,那里才是清池县城的子城,而此乃是罗城,专供驻兵、防卫之用。
三人进入子城后,李兴垣询问客栈所在时,也询问了小山的位置——在县城东方偏南约四十余里处,三人便往东城门附近寻间客栈来住。
最终,三人到达了靠近东城门偏北侧的清平坊。
入得坊内时,正赶上夜钲响起,坊门关闭。
三人牵着马向着客店的方向走着,忽然,三人左侧的居民宅门里倒退着出来一人,接着跟出一个大娘,手中细木条指向那倒退着的人喊道:“我不知道什么欧阳家,这里也没有过什么欧阳家,你再不走!我报官了!叫武侯抓了你去!”
“我不过是问个话,又何必如此?我走便是。”那人双手挡在身前,依然在退着,眼见就要撞上了萧恒。
萧恒右手牵马,左手向那人后背一扶,那人停了下来。
那大娘见此状,急忙进了屋,接着从门内传出一声闩门之响。
那人感受到后背硬硬的,回身一看萧恒如此高大,先是吓了一跳,然后面向萧恒退了一小步,施了一礼,说道:“对不住!差点撞到你!”
“没事。”萧恒扫了他一眼,便又跟着李兴垣向前走去。
李兴垣与独孤薇见此也只是稍稍一顿,没太在意,随后继续向着客店走去。
来至客店,三人将马匹归入马厩中后,找掌柜的定了三间房,便在堂中问博士点些吃食,但问来问去,也就只有一些腌菜、腌肉、蒸饼、汤饼、米粥一类。
三人点了一些,端上来后,李兴垣与萧恒都有些不太适应,李兴垣觉得县城居然与官驿客栈时吃的差不多;而萧恒则是因为没有大块大块的肉,吃完也好像没吃一样。
唯有独孤薇对此觉得习以为常。
最终,由于李兴垣与萧恒没怎么吃,独孤薇本来饭量也不大,三人桌上还剩下好多菜,萧恒的汤饼几乎就没动。
此时,店门口进来一人,掌柜的询问下,那人一边向着大堂中张望着,一边回答了一句,最终眼光停在了李兴垣等三人这边,随后向着掌柜的说了句话,手便指向了李兴垣等人。
随后那人便径自向着三人走来,二话没说坐在了四方桌剩余的那条板凳上,喊道:“博士!来副碗筷!”
三人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
“江湖救急!不好意思了几位!”那人向着李兴垣三人抱拳拱手说道。
接着那人将裹着上臂甲的双臂往桌边一搭,铁甲撞上木桌,发出了一声闷响。
三人仔细观瞧,发现这人便是方才不远处房屋退出来差点撞到萧恒的那个人。
不一会儿,博士拿了碗筷过来,那人接过碗筷,拿起个蒸饼便就着腌菜吃了起来。
“这位……”李兴垣此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看着那人狼吞虎咽地吃着,随后说道,“仁兄稍待。”
那人立刻咽了口食物,微喘着气说道:“放心,待我明日回到家,取两倍银钱还你便是!”
“博士,再给这位仁兄再来一碗汤饼!”李兴垣转身向着博士喊道,随后向着那人说道,“仁兄慢些吃,莫噎着了。”
那人见李兴垣此举,稍稍顿了一下,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李兴垣,带着一丝丝哭腔说道:“多谢!”
“实不相瞒,我前些日子也曾身无分文,那感受实是内心慌乱。”李兴垣说道。
那人又看向萧恒,问道:“这位仁兄汤饼还吃吗?别浪费了……”
萧恒回道:“未吃,你吃。”
接着那人将又上来的一碗汤饼也全都吃了。
未知此人是敌是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