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炎的心脏从未跳动得如此激烈。
神明作为一种超越灵体的存在,尽管降世时有着类似凡人的身躯,但还是跟凡人有着本质的不同。
这份不同,使他们不畏风雪侵袭,不畏炎炎夏日。四季的交替,自然的灾害,对神明来说,就好像在看戏一样,是属于别人的事。
东璃虽然也是四季交替的国度,但是气候相对稳定,他们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暴风雪。四季如春的西枫,更是见不到瑰丽的雪景。
没有遇到暴风雪的经验,现在完全慌了神。
昭璃的身躯已冻得僵直,仅管已着寒服,但是在呼啸的狂风和如刀刻般的暴雪下,也无济于事。红炎抱着昏迷的她,虽然神明的禁制屏障阻挡了风雪,却不能为她驱散低于零度的寒意。
她的生命迹象已经很虚弱,虚弱的好像随时会死掉。
红炎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神力护住昭璃的心脉,对她被冻得通红肿胀的双手,还有失去温度的僵直身躯,却无能为力。
红炎第一次憎恨自己,为何不会治愈的法术,他第一次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愤怒。
几乎是在一瞬间爆发,这几近灭世的力量。红炎的悲痛与满腔怒火化为红色的光柱,直冲云霄,与哀恸的狂风互相撕扯、碰撞。周围的时间仿佛停滞了般,昭璃苍白平静的容颜定格在红炎氤氲的双眸中。
神明释放的威压,在四周形成一个规律的圆,像钵一样陷下。大地也出现了裂纹,晶莹的雪花像沙一样静静地流淌着。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许你离开我……”
红炎紧紧抱着她,以自己的体温为她驱寒。就算用瞬移术,也不知道移动到哪里去。移动到东璃也是不实际的,这么远的距离,就算到达了红炎殿,流动的气流也会将昭璃的身躯撕成碎片。
黄珀也好,熙月也罢,快来注意到他的存在!谁来,救救他的小璃儿啊!
风暴渐渐停止了,白雪映衬天空,视野也变得开阔起来。拜黄珀恐怖统治所赐,四周都没有村落。放眼望去到尽头的白,仿佛在嘲笑神明的无力。
红炎抱着昭璃漫无目的地游荡,脚印向后延绵至数里。这恐怕是千年来,红炎走过的最艰辛的路。
也不知行至哪里,前方的雪地突然飞溅了起来,红炎目瞪口呆地看着从地底冒出的三两个人影。热气也随之形成白雾,冒出了地面。
这场风雪太大了,躲在地下的奴隶们险些被冰封。在奴隶主赶来用鞭子抽打他们做事前,他们得争分夺秒确认自己居住的地方的受损情况。
天放晴了。先钻出来的奴隶招呼着自己的同伴。他们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然后,奴隶们发现了站在一边的红炎和他怀抱中奄奄一息的昭璃。
阿克听到这些年轻人有别于平常语气的谈话声,也缓缓走了出来。红炎正在和其中一个小伙子沟通,请他们帮忙救人。但显然,救助这突如其来的二人让大伙都显得很为难。他们没有权利做主,更没有能力收留他们。
“总之,”阿克对小辈们说,“先让他们进来吧。”这鬼天气会冻死他们的。
既然阿克都这么说了,那其他人也没有说不的理由。年轻人让出一条路,红炎抱着昭璃走进,阿克示意把她平放在一块狼皮上,红炎将昭璃放下,自己守候在旁边跪坐下来。
这间挖地三尺的地下集会屋子,除了阿克和两个孩子,就只剩下他们俩了。孩子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人,他们白皙的皮肤让这些孩子感到很稀奇。
“老人家,她……她怎么样了……?”
红炎的声音在颤抖。阿克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红炎见老者不言语,全身犹如浸入了冰水一般,心中甚是焦虑。他想到方才抱着昭璃时,她的呼吸已微弱的似乎都快停止。阿克探着昭璃的脉搏一直静默。盆中的木炭仿佛感受到了神明心中的恐惧,发出惊颤的噼啪声。
阿克还是没有给出答复。这样静谧的气氛让红炎感到很不安,他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将想要发泄出来的怒气憋了回去。
须臾,阿克对一个孩子说道:“你去外面舀些雪来。”
孩子点点头,敏捷地窜了出去,不一会儿,手捧着雪走了进来。阿克接过雪,用雪小心翼翼地揉搓着昭璃冻僵的手指。而那孩子把小手立刻凑到火盆前,手心手背不停翻烤着。
红炎看了一眼烤火的孩子,那孩子感受到了红炎的视线,冲他咧嘴一笑,然后又站起了身,拎着有些变型的铁桶,和小他几岁的弟弟跑了出去。等两个孩子回来的时候,桶里盛着半桶雪,他们两人合力把桶架在火上,等待冰雪煮沸成水。
若说冬日里唯一的好处,那就是这雪融化时带来的水源。
等水煮沸了,孩子们把水倒入石凿的小碗中,又在里面加了些冰块,让它变成温水,然后将碗递给了红炎。
红炎一怔,接过石碗时,沙哑地说了声谢谢。孩子们又是一笑,然后抱膝坐在阿克旁边,稍大的孩子学着爷爷,用雪帮忙揉搓昭璃的另一只手,较小的孩子看着爷爷,轻轻地问:“爷爷,她会醒过来吗?”
“会的。”阿克看了一眼红炎,他知道这个小伙子更需要他这句回答。“她只是太过虚弱了,却没有生命危险。等待体温恢复,她自然会醒过来。人的生命,没有想象的那样脆弱。”
红炎紧绷的神经这才有些松懈,他长长地吁了口气,看着阿克的眼中充满了感激。
红炎端着温水,想要喂她,阿克却急忙阻止道:“现在还不能给她碰热的东西,再等一等吧!”
红炎只好叹着气,将石碗放下。
屋外的壮年奴隶们将掩盖的积雪清除,亮光明晃晃地照射进这间集会屋里。借着光亮,阿克再次确认昭璃的冻疮情况。
“真是个坚强的孩子!”阿克又看向红炎,“我看你也很疲惫了,喝点热水吧!”
红炎摇摇头。昭璃昏迷不醒,死神在她身边徘徊,他怎么平静得下?就连放下石碗的手也失去了力量。他再次把目光转向昭璃,不舍的,心痛的,自责的看着他的昭璃。她正在与死神搏斗,一想到此,红炎的心又刺痛起来。
阿克注意着这个年轻人的表情。一张洒满苍白的脸。不知是原来他的脸就如此苍白,还是亮光使得他的脸显得苍白?这个年轻人心中所尝的凄苦滋味,只有他自己能够体会。
这时,一直静静沉睡着的昭璃,突然颤栗了一下。红炎顿时又慌张了起来,阿克一边安抚他,一边重新给昭璃诊脉。
“怎么样了,老人家?”红炎一直紧紧盯着阿克诊脉的手。
“小姑娘已经渡过危险期了。”
阿克在诊脉之后给出安心的微笑,这才使红炎平复了内心的惊吓。
这里距离黄珀所在的都城,还有相当的距离,所以盘踞着野生动物也比较多。红炎为了感激他们的搭救之恩,同时也是为了给昭璃取暖,他为奴隶们猎来了几只狼。
“看来大伙可以饱餐好几顿啦。”阿克笑着说。
奴隶们本来是不欢迎这两个陌生人的。如果被奴隶主知道他们多事,一定会受到责罚。但是,当红炎给他们带回食物时,他们却无法说出赶他们走的话了。
等到红炎狩猎回转,昭璃已经清醒了过来。红炎情绪激动,冲过来拥抱她,心中的压着的大石终于可以放下。“你……你终于醒了!”
昭璃人还是很虚弱,但是看见炎温柔而心疼的脸,又听得他语意之中对自己这等情深爱重,心中骤然一酸。便强支着身子,作没事状,抓着他的手臂,轻柔道:“让你为我担心了。”埋首进他怀中,听得他的心跳,安心地闭上眼。
红炎直一直身子,好让怀中的她靠得更舒服些。他知道她还很虚弱,脆弱而纤细的身子,仿佛随时都会支离破碎似的,呼吸细微而短促。在没有药草治疗的情况下,她很难得到完全的康复。
红炎真想带她离开这苛刻残酷、环境恶劣的国度——这个想法一直盘踞在红炎的脑海。但是,红炎知道,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的话,昭璃她,不会原谅自己的。
昭璃的腿还是有些僵直,阿克嘱咐过,让她静养不宜多动。红炎小心翼翼地扶她躺下,又为她重添盖了毛皮。掖好被角后红炎叹息,轻轻抚着昭璃憔悴的容颜,“睡吧。”
没有草药,只能通过睡眠来治愈身体的疲劳。
昭璃睡着后,红炎走到室外。
一曲吟唱,像炊烟一样从嘈杂的敲击声中响起,含混无词却饱含意义,那是阿克苍老的歌声。他正协助两个年轻人修葺损坏的帐篷。像他这样上了岁数,能做的活已然不多,但他还是尽自己的力,去做力所能及的事。唱歌会耗费他的体力,但是阿克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只要活着,就要工作。这便是奴隶主给他们灌输的思想。
红炎道:“这首歌,不错啊。”
“喔,这是来自异邦的歌。”阿克笑眯眯地看着他,但是没有停下手里的活,“我是从之前路过的一个小伙子那里学来的。”阿克哈哈大笑,“虽然完全不懂在唱什么,但是大家都很喜欢。”不过,想起那小伙子的遭遇,阿克止住了笑声。
红炎听出,这是海上之民赞颂大海的礼赞。也许他们喜欢的,正是在心中深处渴望的自由吧。
只有西枫有海洋。
听了阿克对那小伙子的描述,红炎心想:“果然,是青枫。”被关在囚车里,像犯人一样押运着,竟然还有心思唱歌。阿克是在老远的地方偷偷听来的,难怪会这样哼唱得含糊不清。
这个消息虽然令人惊愕,想想却也在情理之中。依青枫的性子,多半是自愿被缚。
红炎抬头望天,暴风雪又要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