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
晨雾如同往昔一般笼罩着这片大地。睡意浓厚的聚落已经伸了伸懒腰,开始了新一天的活动。虽然依然无法看到一丝的晨光,但是奴隶们都很清楚新的一天已经到来。浓重的雾气包裹着他们简易的住屋,也将银白空旷的平原隐藏在其中。虽然不见其形,但是耳边呼啸的风声依旧。——这一切都如同以往一般。
不过今天,他们突然听到了另外的什么声音。
那些声音低沉而又迟缓,随着风飘了过来,在这片浓雾中回响,让奴隶们弄不清楚声音从何而来。是风暴又来了吗,还是风扬起的雪花打在帐篷上的声音?抑或是车队在雪地上艰难行进时所发出的杂音?
人们专注地倾听着。阿克寻着风声四处张望,才终于确定这个声音来自他们面前的这条通往都城的延绵道路,声音来自道路的那端。阿克试图透过迷雾找到答案,这是什么声音,它意味着什么东西的来临?
慢慢的,视野前的浓雾改变了形状,如同被那声音撕开了一般,一团黑影出现了,像是要冲破雾本身一般。黑影很快拥有了具体的形状,一波又一波汹涌而至,不断逼近。
奴隶们集体退后,孩子们惊叫了起来,抱住大人们的双腿,恐惧地瞪大了双眼,好奇心使他们无法闭上眼睛。
黑影继续逼近,夹带着周围的浓雾,那个声音也变得更为强烈,最终他们穿破了这片。黑影分裂成了无数个个体,拥有了各自的形状——狼骑兵的形状,很多的狼骑兵。孩子们这才稍稍放松了点心情,至少那是人,不是凶猛的怪兽,或是什么可怖的怪物。
但是大人们不这么想。这里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奴隶集中营,左右不过十几个奴隶——包括这些老弱病残。偶尔,奴隶主们会从舒适的都城骑马,或是赶着马车过来,但也只是用一只手能数的过来的数量。
蹄声渐近。听这蹄声,少说也有二百来骑——这不能不让他们心生疑惧。狼骑兵们不断地从迷雾中出现,每出现一批,奴隶们就更加的震惊,这过程似乎要不停地重复下去。
就连阿克也紧张起来。显然狼骑兵们的目的地就是他们集会的这个小聚落。他活得已经够久了,久到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经历了多少岁月风霜。但是他这辈子却没见过这么多的狼骑兵!是的,狼骑兵!他们甚至可以侵略一些中型的村镇。
现在,每个奴隶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是什么让这些狼骑兵从远方的都城赶到这里来?
猛听得蹄声之中夹杂着阵阵唿哨。过不多时唿哨声东呼西应、南作北和,狼骑兵们整齐有序地分散开来,竟然将这小小的聚落团团包围住了。
众奴隶骇然失色。阿克的心口像被谁狠狠抽了一把,只一心期盼着,那唿哨快停了吧,快停了吧。
忽地,东头三两匹座狼直抢了过来,狰狞咆哮。上面乘者一色黑衣,脸上蒙着黑色罩巾,手中各执明晃晃的钢刀,大声叫道:“都听着,大伙儿各站原地,动一下子的,可别怪刀子不长眼睛。”嘴里叱喝,座下狼儿也示威狼吠了几声,令人心惊肉跳。
西边厢又有几匹座狼冲来,狼上健儿也是一色黑衣,头戴黑罩,只露出眼鼻。这些人盯着奴隶们,叱咤:“躲在屋子里头的,也都出来!乖乖站成一排!”
黑衣装扮者,正是暗部。
这时四下里唿哨声均已止歇,座狼也不再行走,一个小小的聚落顿时鸦雀无声。各人凝气屏息之中,只听得一个沙,沙,踩踏雪地之声,从狼群后面响将过来。
顾辛所骑乘的座狼在这支队伍的最后面。在下属们将所有奴隶驱赶出来后,他操着缰绳,下令自己的座狼穿过属下让出的道路。他的座狼走得很慢,沉重的四爪踩雪声一下一下,便如踏在每个人心头之上。
顾辛来到奴隶们的面前,双眉竖起,一一审视着这些奴隶。
起初奴隶们并没有认出这位大人物到底是谁,但是当他们看清顾辛额头上代表着神明共生的红色印记后,才搞清楚了这位大人物的身份。他们盯着顾辛的印记呆愣了几秒,然后在让对方感到冒犯前赶紧匍匐在地。
“都抬起头来吧。”
顾辛也是出身于奴隶。所以,在一般场合下,他还是不会过分难为这些奴隶的,不过也仅此而已。
“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吗?”
顾辛的视线自奴隶们的面容上一一扫过,然后,在一个孩子的脸上停了下来。
就在他问话的时候,这个孩子很不自然地向后面聚会厅的方向张望了一眼,又赶紧扭回来低下头。顾辛注意到,这孩子的身体一直在发抖。
顾辛眯了眯眼,手中缰绳末端点了点座狼的头。座狼得了主人的示意,缓缓走上前,张着血盆大口停在那孩子面前。丑陋而尖锐的獠牙淌着口水,一双泛着阴森幽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孩子,喉咙里发出嘶嘶的低吼声。
那孩子吓得魂飞魄散。虽然奴隶免不了上场与野兽搏斗的命运,而这个小小聚落里的奴隶也大多有此经历。可是,这个孩子还是第一次直面这么恐怖的野兽。下跪着的雪地上已经有了一滩水迹,将身下的雪浇灌融化。
顾辛盯着孩子的目光更凌厉了。他想起自己幼年时的遭遇。在他这个年纪时,顾辛已经被迫同各种野兽搏斗,并且从中活了下来。如果他也吓得尿了裤子,现在他已经在阎王殿里报道过几回了。
他的座狼还没有发出攻击,就已经吓成这样。这个孩子,实在让顾辛感到失望。
顾辛的目光中,霎时涌现出了鄙夷的神色,铁一般的面容也变得更加冷峻。阿克赶紧匍匐到他的座狼面前,颤抖着说:“已……已经都在这里了……”
顾辛冷冷道:“是么?”
顾辛鞭子甩出,勾着那孩子的脖子,顺手一带,砰的一声,将他重重摔在雪地上。那孩子哀嚎一声,好在雪地做了缓冲,不至于摔散了筋骨。
座狼也一股劲儿地向前追去,眼看就要扑到孩子身上,突然!一支箭自房中急射而出,落在座狼前脚,阻了它的去路。
座狼骤停,顾辛的身形也急忙弓起,好抵消这股冲力。
暗部们见了,人影攒动,这时顾辛一抬手,叫他们稍安勿躁。
顾辛的目光缓缓移向弓箭射出的地方。昭璃手持弓箭,怒目而立。
“不许你再对这个孩子出手了!”
她的身后,红炎唉叹了口气,单手扶额,眼中全是无奈之色,正透过五指间的缝隙看着前面,然后又是重重地叹息。
这丫头,若是能隐忍不动,他自然有办法阻绝二人的气息,不让座狼嗅出。也许她没想过,这样冲出去反而会给这些奴隶们添麻烦。
红炎本打算,暗自对那个共生小鬼施以惩戒的。虽然,这些奴隶的生死与他无关,但是,刚刚被打的孩子比较特别。他和阿克,都是帮助过昭璃的人,红炎并不讨厌他们。
顾辛细细打量着这对男女,然后他下了坐骑,保持警惕向昭璃走近。又是一箭,箭头插在他的前方,他停了下来,注视着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东璃的神明,应该是男神才对。而她身后的男人,也半点没有神明的样子。鸦倒是报告过,盘踞大漠的那些老鼠们似乎已经混进来了,莫非这两个人就是其中的两只?
顾辛的眼神变得凌厉而凛冽,他逼视着昭璃,“呵……就这点能耐么?”
昭璃的气息有些慌乱,因为她已经看到了顾辛额头上的印记。她对这位神柱略有耳闻,她知道他是没有获得神明理之力的。可是,仅凭凡人之力就能够驱使狼群,无疑预示着他的强大。
而且,这个男人的动作流露着老手的稳健。他虽然用平静而达观的眼神看着自己,但是,那娴熟的战斗姿态无不表明,他并不是一个鲁莽的蠢蛋。
不论外表年龄如何,昭璃感到眼前这个男人比她遇到过的任何一个敌人都更危险,甚至,比野兽还要危险。
“身为神柱,却对小孩子下手,你难道不觉得羞耻么?!”
顾辛轻笑了出来。他指了指身后,他的坐骑正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低吼声,等待顾辛的指示,随时准备撕碎眼前的敌人。
“在他这个年纪,我就已经同这些狼群进行殊死搏斗了。”顾辛又指了指雪地上那摊被尿浸湿的雪,“而不是吓得尿裤子。”
“就因为你曾经经历过这样的事,就得要求别人也得和你一样么?”
顾辛的身体在不断颤抖着,最后,他实在忍不住,放声大笑出来。他已经好久没有为如此荒唐愚蠢的妄言而如此开怀大笑了。
“像你这种在温室中长大的人,又怎么可能明白……听着,若想在这片严峻的环境下生存,就只有让自己变得强大。杀人,或是被杀;掠夺,或是被掠夺——这就是这个国家的现状,没有男女、年龄之分,只有强者和弱者。强者便是支配,而弱者也活该成为他人的饵食。”
完全是动物的法则,这就是北辛国的现状。也是昭璃这辈子,都不能完全理解的……现状。
不,不对!她摇摇头。“这不能成为,你对孩子出手的理由!恃强凌弱,就能证明你这‘强者’的生存之道吗!”
“哦?”顾辛扬眉,“有趣。”顾辛的笑容变得粗鄙和狰狞,让人不寒而栗。“老鼠就该有老鼠的样子,在沙漠里安心钻洞才是。”顾辛身形忽动,“就让我看看,你们这些所谓的‘侠盗’有什么本事!”话未言尽,人已闪到昭璃身后,反手一掌击出,攻向昭璃背部。
昭璃急忙躲闪,顾辛步步紧逼,身后便是凶猛咆哮着的座狼,昭璃已退无可退!
这时红炎闪身上前,一只手拂开顾辛掌风,另一只手冲着顾辛天灵盖劈去。顾辛吃了一惊,急忙后跃,避开了红炎,却躲不过从旁侧击的昭璃,被她一记飞踢击中,翻身在地。
虽吃痛,但顾辛毕竟是在无数决斗中存活下来的,他翻滚身体拉开距离,哼了一声,冷冷道:“呵,想以多制胜?”
话音刚落,原本静默着的暗部已围了上来,其中一人双足力登,冲天跃起,闪到昭璃身后,从袖中撤出一柄袖里剑,剑身抵着昭璃脖颈,蓝印印地寒气逼人。
“别动!”黑衣人架着昭璃,话却是对红炎说。
红炎一怔。这个气息,这个声音,难道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