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虎城可没有南瞻那套世俗礼法,拿各种条条框框束缚女性,所以热浪透过城砖底传到彼岸鼓架旁的时候,近千名擂鼓女人不得不褪下巫师红袍,坦肩露胸,任汗水从双颊滴下直至缓缓流过大腿。
这些格虎人族女子一个比一个漂亮,看得城主白音眉目荡漾心潮不绝,至于为何非要女人擂鼓,彼岸鼓又为何要“以阴催阳”这点已经不重要了,惟一要紧的是鼓曲节奏,为此大巫师苏洛不断的在这些鼓架前开始踱步巡视。
少女乌月发髻顶热到开始冒烟,她看见鲜红的火苗从鼓背游鱼般喷涌而出,飞扬浓烟如风中马鬃,整个大地仿佛都在燃烧,而且自身也炙热无比,豆大汗水挠过胸口的感觉,让少女浑身酥痒。
城主白音不自觉朝这些擂鼓女子微笑起来,从心眼里夸赞不止苏洛是个尤物,她编出的这套鼓曲也更加赏心悦目。
白音咽了口吐沫,喉间有些焦渴,向侍从要了壶清水灌入肚腹。
也许是连日来恣情绣榻,身子有些孱弱频泄,半顿饭功夫,他就感觉膀胱憋不住,扭身来到另一侧城墙头,脱下裤子对着城内快意撒起尿来。
“啊——”
不远处一阵惊呼,吓得白音一哆嗦。
他扭脸诧异问道:“何人在惨叫?”
一个眼尖的侍卫匆忙将白音搀扶下墙,鞠了一躬道:“禀城主!固山十卫大统领秋池掉下去了!”
这话无异于晴天霹雳,吓得白音裤子也来不及提,急匆匆扭身回来,侍卫扈从们见状纷纷跪下,就近仍挺身站直的,仅剩东丘妖盟第一卫士牙栾岗,以及那个主张过“铁鞭税法”和“推恩符”,参知政事的怪老头紧迦罗。
牙栾岗面无表情冷漠看着现场,怪老头紧迦罗则正趴在城墙上,热火在他身躯局部镶嵌的鱼皮间折射泛起灿光。
白音不理解一个人族老头为什么要把鱼皮贴在肉身上,如果不是有次紧迦罗翻身下马镫时偶然刮蹭下一鳞,白音还以为紧迦罗也是被业海侵蚀天生如此陋相,毕竟在西牛贺洲极少见到水族血脉与妖兽及人族混杂。
不过此刻白音自动忽略掉了紧迦罗的外貌,反而将注意全放在那城墙垛口处。
白音并没有转动视线,问刚才禀报的侍从道:“秋池统领怎么掉下去的?”
怪老头紧迦罗转头说道:“是老朽,是老朽从下往上抽了他一把,又推了一下。”
白音刚要跳脚大骂,但瞬间又嘴角抽搐两下。
他哼哼冷笑两声,多年来,秋池在格虎城政务上没少对他拱火,白音也千方百计想除掉这个野心勃勃的私生子,但都碍于固山十卫与大巫师罗格的势力而不敢妄为,即便是近日固山十卫进驻到了城内,白音明明有心思吞并这万余精锐,但面对共同的强敌,却也只能抚掌陪笑。
所以此时此刻,听闻秋池的下场,白音还有些真心动了。
这位少年得志的格虎城大公子,此刻,成了真正的格虎城主!
他箭步冲到垛口前俯身朝下面望去,滚滚烈焰中,火灵侍者仿佛一群饥饿野犬在皴巡游荡,别说一个大活人掉下去,即便是丈二高的恶妖巨兽坠进火河也必定焚烧到连灰渣都不剩。
白音哀叹一声,屁颠屁颠提了提裤子,冲着怪老头紧迦罗邪魅一笑。
正巧这时候大巫师苏洛闻讯赶来,瞧见白音提档的姿势,急忙瞪大杏眼,三两步飘在近前,一巴掌抽打在白音左脸。
啪!
城楼之上,顿生变局,谁都感到大惑不解。
白音捂着脸蛋,惊骇道:“苏……大巫师,你打我干什么?”
苏洛气的浑身颤抖,“你是不是朝底下撒尿了?”
白音圆睁双目,稀里糊涂低头看了眼裤裆,欲言又止。
怪老头紧迦罗连忙躬下身子,恭敬作声:“大巫师误会了,城主他并没有朝火河中行溺施雨。”
苏洛紧蹙双眉,朝城下看了几眼,纳闷道:“那你们这是干什么?城主为什么裤子都脱了。”
白音气恼嘁了一声,抓着苏洛的手腕,憋着火说道:“这老头,把秋池推了下去,我正在后头正撒尿,来不及穿上裤子!”
这句话让苏洛容颜焕然一变,她蹲下身,双手笼了笼袖口,帮着白音系紧了腰带,轻声道:“原来如此。我的城主,都怨我没看清状况,太心急了,唉哟,要知道,这火灵咒力非我所有,也是借得上古真灵之力,所以绝对不可以沾染半点污秽,否则惹恼了炎君,我苦心布下的护城火河将烟消云散,那长戚就乘风进来了。你瞧我,瞧我,没瞎说吧,怨我心急了些。”
苏洛说着眼角莹光闪闪,面带梨花雨般楚楚可怜。
白音捂着脸蛋嗯了一声,“从前听你说过,我心里头记着忌讳呢,施展真火之灵时候,不得泼洒污秽,不得交合娼妓,不得与奸佞恶人论法,肢体不全的生灵当作回避!……每条我都记得。可你不是说,我就是炎君重黎的化身吗?我朝自己的灵力撒尿也不行?”
苏洛略显无奈道:“时机未到。”
白音愣道:“什么时机未到?”
苏洛急忙岔开话题,摇头道:“现在临阵对敌,关于炎君的事,咱们要慎言。快说一说别的,那个私生子,怎么就被你推下去了?也不和我商量。”
白音眨眨眼,试探性问紧迦罗道:“对啊,怎么不和我商量。我还纳闷呢,我认了你做参知政事,你这老家伙都不用禀告我,就敢替……就敢给我如此放肆?你无缘无故推秋池统领做什么?你跟他有仇?若此事传出去了,城里数万固山十卫哗变,我岂不是落得腹背受敌!”
面貌悚瘦的紧迦罗抚着胡须,笑眯眯道:“老朽,自打来到格虎城那天起,就发誓,一定殷勤服侍格虎城主,如今先主去世,就剩下大公子这一脉了,我更得日夜替大公子夙夜忧患。所以,老朽瞧得出,大公子骨髓里,魂儿里,都巴不得秋池这小子在城外横死暴毙!唯今,天赐良机,这小子畏惧西岭军,死皮赖脸率军进了城。以往罗格大巫师道行高深,鬼神莫测,我就好比一条老狗只能趴窝守着,今日亲眼所见罗格单挑对面道人,被一气打散神形,他再也不能在大公子跟前兴风作浪!而且这时候城墙上固山十卫的巫师与兵将都已冲出城去,南瞻部洲有句俗语啊,叫作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所以老朽不能放过这稍纵即逝的大好时机,才好心好意当了一回侩子手。我的城主大人呐,对待敌人,客气什么。”
越听越起劲的白音使劲点头,还特意凑近了紧迦罗,生怕漏了半个字,那便少了半分趣味。
随后白音几乎是笑炸了腮帮,开门见山道:“不愧是我爹千挑万选出来的参知政事!你这老家伙,平时太古怪,没想到一语中的,真清楚我格虎城的忧患所在啊!攘外必先安内!我真佩服死你了!你一定有主意,应付接下来的状况吧?”
紧迦罗懒洋洋望着城下,又拿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苏洛,道:“城主大人说的是,担心固山十卫?如今格虎城双雄之一的摩陀烈已经战死,大巫师罗格又消失不见,秋池也失足坠下城墙,被献祭给炎君,烧成了灰,全城能指望的,就只剩下我们的东丘妖盟,还有灵力无边的苏大巫师了!天塌下来,还不是咱们这帮东丘栋梁顶着,老朽觉得,只须对群龙无首的固山十卫,陈述利害,梳理清楚时局脉络,他们不会糊涂到同室操戈,在咱们背后捅刀子。”
白音嗤笑道:“老参政,你这个失足坠下,说的极好。秋池统领对大巫师罗格心急上火,攀上垛口观瞧敌情,不慎摔落,实在可惜了啊,天妒英才啊。”
紧迦罗大手一挥,道:“去他娘的英才,如今,格虎英才唯有城主一人而已!”
白音狂笑道:“对,去他娘的,都这时候了,我他娘的还怕个什么。”
苏洛面无表情,仅仅扯了扯肩带。
白音此刻心情极度舒适,笑眯眯问苏洛:“我的心肝大巫师,怎么看?”
苏洛呵呵一笑,放眼北望,气态自若道:“我只知道,凭此火河,上接天幕,下通黄泉,除非水灵真君降世,否则长戚她休想逾越。”
※
退军三十里。
这道军令,是戚灵亲口说给寒烟听的。
能让西岭军受挫的火河,就连白真人也笑着说无可奈何,着实损灭不少军中士气。
可伴随风盟卫营地的迅速后撤,格虎城外火焰流河并未停歇,依旧缓缓吞噬着北部原野大地,火河内,炎灵咆哮着到处倾泄烈焰,那些西岭妖兽汗流如注透不过气,也纷纷抱怨满鼻子都是怪味,虽然形容的字眼含糊,不过相当接近硫磺味儿。
戚灵担忧这气味不同寻常,站在高处望着眼前这一幕,再次下令道:“再退五十里。”
军令疾下,风盟卫及妖兽闻风而动。
这回火河并未再继续朝北流淌,开始慢慢收缩折回,裸露出的地面上草木尽无,赤贫如洗,青黑色的岩石仿佛被熏灼成黑曜晶碳,仿佛一道黑色荆棘鸿沟横亘于阵前。
尽管“退军”乃兵家常事,但这俩字令勇猛刚毅的西岭妖兽们听起来格外别扭。
性子略微急躁的妖将吞骸得知消息后,不请自来溜回了北面风盟卫营地,甚至见到戚灵后迟迟不将视线移开,紧随其后的是大阐长老及几名金翅族人,怒目金刚一样盯着吞骸,生怕这只蛮妖在风皇大人跟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对于从西岭带来的这七位主将,吞骸急躁,赫默沉稳,古华机敏,獳青多谋,这几日戚灵都摸清了他们的性子,至于那三位女将,黎青鸾,婉扬,谢凝云,更皆可独当一面。
戚灵瞧了瞧耳朵边有些炸毛的吞骸,低声问道:“是不是无法忍受?”
大妖吞骸委屈巴巴的对着大阐长老道:“长老,我不是疑惑大人为什么下退军的命令,而是听到退军,担忧这里碰上了什么麻烦,担忧风皇大人安危,这才跑过来瞧一瞧。”
大阐长老气道:“你这不是擅离职守吗?”
吞骸不假思索道:“为保风皇大人,擅离职守这罪名也不算什么!不止我一个,我猜,其他将军,屁股也坐不住了。”
结果还真被吞骸一语说中,随后来到风盟卫营地的,还有妖将赫默、獳青、古华,西岭第一女武官婉扬,宝华明珠剑器女主谢凝云,羽族女将黎青鸾,七位统领一个不落,甲胄整齐出现在军帐当中,起初还面面相觑,后来戚灵笑了笑,说道:“正好,你们来的正好。风,也要随四时而动,风灵之君,也要遵循天地之德。春日的风,温暖和煦,秋日的风却肃杀万物。我对寒烟说出退军三十里的时候,就想召集大家来一趟风盟卫营地,开一场简短的会议,这不,七位将军和大阐长老都不约而同的到了,终归如我心意。借此机会,我是想亲口告诉大家,从时间上而言,夜晚攻城是比较合适的,因此才下令暂时撤军。”
“原来是这样!”妖将獳青抹了把额角的汗珠,其余几位将军也都面色沉稳许多,竟真如吞骸所说,七位西岭主将马革裹尸全然不惧,临阵对敌心中更未留有丝毫软弱,唯独是牵肠挂怀戚灵的安危而已。
白酉立在戚灵身旁,微微扬了扬眉梢,敛起眼帘,眼观鼻心,索性假装没看到这情形,默默听戚灵接着说道:“另外还有一事,早些日子,就听寒烟对我说,格虎城内不乏巫道巨擘,皆承袭上古四灵,地火水风,风灵是我本命,无须担心,大地土灵也能够应对,水灵真意遥在东海,眼前唯一值得注意的只有火灵。果不其然,今日一道火河,暂且护住城池,不过我也曾吩咐浮光,回了一趟风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