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涂已经在营帐前等了好一会,秦萱是他的第一个主人,他也希望是最后一个主人。他有记忆开始,感受到的便是无边无际的责骂,还有鞭打,他那位汉人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他回想起母亲的容貌,总是一片模糊。他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年纪小小就见着身边许多一同长大的孩子被人要了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奴隶就是会说话的牛羊,梨涂也别人嘴里听过那些被要走的奴隶,要是不能让主人满意,退回去也没有多少事做,过不了多久就得做更下贱的活计去。
现在的这个主人对他很好,至少从来没有打骂过,说话也是和声细语。上回主人还说了等到他大点就给他除了奴籍,可以堂堂正正挺直脊梁做人了。
梨涂不知道做人是个甚么意思,不过知道以后就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了。他也高兴在主人身边呆着,甚至还想过自己要不要也去偷偷学点骑射,好争取做主人的亲兵。主人手下已经有五百人,也够到配置亲兵的时候了。
梨涂心中雄心万丈,还没等到他找到去学骑射的机会。秦萱就离开军营好几日没有回来,秦萱的家就在龙城内,要说回家了也让人想得通,可惜梨涂从其他奴隶那里听来的消息却是秦萱住在大将军的府上。
大将军,一军主帅,就是那个看上去好像很厉害的折冲将军都归大将军管。梨涂一开始还很高兴,可是那些奴隶告诉他,大将军留他主人住在府中,是因为中意他,就像是男人中意女人那样。
军中有奴隶服侍的人,地位都比较高,那些人只是将奴隶当做会说话的牛羊,偶尔和人说事的时候也不避讳奴隶在场,所以奴隶知道的也不少。
梨涂年纪小,也不懂甚么男女之情,他听到这话立刻就跳起来,“男人怎么会喜欢男人!我家主人才不会干这种事!”
那样威风凛凛的人,似乎经历过高句丽一战,进了大将军的眼,要是再打几仗说不定就能再往上面升迁。
战场上说升迁难也难,可说容易也容易。一战成名,日后便是前途无限,只是绝大多数人都没有那个天资和运气。
“小孩子家家毛都还没有长齐,知道个些甚么!那些原本是汉人的玩意儿,鲜卑人里头没有的。大将军中意谁了,你家主人还能拒绝?”
梨涂差点就和人打起来,他只是个小孩子,哪怕有人过来拉着还是他吃了亏。他咧了咧嘴角,扯到伤口,疼的嘶了一声。
突然门帘从外头被人掀开来,秦萱抱着从城内东西两市里头采购来的东西进来。一进门就瞧见梨涂蜷缩在门边,脸上青了两块。
“你怎么了?”秦萱奇怪道。
梨涂自从到了她身边之后,也没有人会随意打骂他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身上有这样的淤青了。
“有人欺负你了?”秦萱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问道。
梨涂摇摇头,“回主人,没有。我自个摔的。”
“自个摔的能把嘴角都给摔破了?”秦萱看了一眼梨涂的伤口就觉得不对,“说实话。”
“我和人打架了……”梨涂在秦萱身边久了,背脊比刚来的时候挺直了许多,连说话也会自称我了。
“这样子,下次打架把人狠狠按在地上打!”秦萱说着就开始扒拉自己的包袱,她这次在东西两市买了不少的东西,里头就有不少的药膏,战场上厮杀难免受伤,虽说军中有军医,但受伤的人那么多,军医也忙不过来。还不如自己准备点药,到时候好自救。
秦萱买了一些素色的麻布,她把其中两匹给了梨涂,“这些你自己做衣服用。”十一二岁的男孩子长的飞快,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儿,衣服也要经常换,要不就一次性做大点,能够穿上一段日子。
梨涂抱着秦萱给他的布匹,呆呆站在那里,他瞧着秦萱手里拿起一把剪刀,把剩下那些布给撕成一条条的。
布可是能够换东西的!梨涂站在那里立刻就傻了,眼睛差点都要瞪出来。
“主人……你这是……”梨涂看着那些被秦萱撕成一条条的布,心疼的哭了,那些布看上去还很好,不是甚么次等货,不用来做衣服,竟然撕成这样。
秦萱听到梨涂的抽泣,抬头一看吓了一大跳,“你这是咋了?”
该别是还真的有人欺负他吧?秦萱准备问个清楚,到时候直接找上门给那人算账,梨涂是她的人,好端端的欺负上门了,下回那还得了?
“主人,你怎么把好好的布撕成这样?”梨涂看着那些已经被撕好了的布条哽咽不止。
“这个是用来包扎伤口用的,”秦萱听到梨涂这么问,立刻就哈哈笑了,她招手让梨涂到自己身边来,给他讲解那些布条的用处。
“可是疡医那里不是有么?”梨涂不解。
“一场仗打下来,伤兵都不知道有多少,等到疡医来的时候,我都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在。”秦萱见识过打完一场之后,伤兵数量之多。
“来,我教你一些基本的包扎和止血的方法。”秦萱道。
“啊?”梨涂听了之后呆了一会,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他高兴的重重点头。他想要做兵士,而不是一辈子做些打杂的活。
秦萱瞧着梨涂兴冲冲的脸,不禁也笑了,和他说一些简单的人体大血管所在位置,和常见的包扎止血方法。
包扎不是随便把伤口裹起来缠好就行了,里头是有学问的。秦萱知道的也不多,她这些还是以前跟着朋友学的。对付重伤自然是不太管用,但自救有时候还是可以了的。
她一边说一边往自己身上指了两下,等到给他说完一种方法,她就摸摸他的脑袋。
“主人,外头有人说你坏话。”梨涂抬头看秦萱的时候,看到她衣襟边缘处的肌肤上有一块红痕,他不知道那个是甚么,只是下意识的说道。
“嗯?”秦萱对这些事半点都没有兴趣。汉人在鲜卑人管事的地方升迁原本就不容易,尤其她还不是甚么世家子,要是头上有个世家子的名头,她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了。
“他们说大将军喜欢你,中意你,就像男人对女人那样。”梨涂急切道。那些人怎么能够说这样的坏话!真是太坏了!
“噗——!”秦萱差点一口口水呛到自己。她早知道男人八卦起来,一万多只鸭子都比不上这些男人,但是没想到他们还会八卦到这种程度。
“真是胡说八道!”秦萱睁着眼说瞎话,其实这些男人八卦归八卦,但说的还真是没错。
“那您这些天都在大将军府……”梨涂抱着手里的布匹迟疑道。
“这些天我在将军府里头是被将军考。”说着她扯开身边的一个大包袱,露出里头一卷卷的书和竹简来,“看到没有,这些都是将军给的,说要我把这些都给读懂,到时候还来考我。”
“主人真厉害!”梨涂看到那些书卷和简牍,看着秦萱的目光里头都带着一股畏惧和崇拜。
那些书只有很厉害的人才能看的!梨涂听人说,认得字的人都是了不起的人。自己的主人知道那么多的书,也一定比别人要厉害多了!
“而且啊,”秦萱内心里犹豫了一把,结果还是辣手摧花了,“我在将军府这些天,还有女子来服侍我的,哪里有那些事!”秦萱说这话的时候,理直气壮。
慕容泫的确是等她洗澡睡觉的时候就偷偷摸来,然后对付这个送上门的肥肉,秦萱也从来不客气。只不过慕容泫才开始没多久,发挥几乎随机,长短都不一定。秦萱倒是没有拿这个来刺激他那所谓男性的自尊心。
梨涂听秦萱说完,嘴一下子张的老大,他不明白男女之间要做什么,奴隶没有自己的感情,平常男女奴隶更是不准私自来往,只有等到上头需要更多的小奴隶,才准男女奴隶□□。
听是听不懂,但是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我就知道那些人就是在说主人坏话!”梨涂握紧了拳头道,只是可惜他年纪还小,年纪也不大,打架都是他吃亏。
“不为人妒是庸才。”秦萱从来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反正她只要出头了就是扎眼,就算没有这个和真相已经没有多少差别的流言,也会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什么。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你管不了那些说话的人,可你能把事情给做好。这个世道手里用战功比甚么都要实惠。”秦萱说着在梨涂肩头上拍了拍,这小子来她这里的时候,瘦骨如柴,就剩下一身的骨头了,这么些时候才胖一点。可惜肩膀还是瘦弱的很。
“听明白了么?”秦萱问。
“主人,听明白了。”梨涂眨眼,说完他又一脸羞愧,“主人不在的时候,小人把那些领回来的膳食全部吃了。”
每个人的饭菜都是每天算好了的,一个人每天吃多少米,多少菜和肉都是定额发放做好,不会因为你不在就给你省下。而且秦萱的那一顿饭是两个人吃,她不在这里,但是梨涂每天还要吃饭。
梨涂是舍不得把饭菜给倒掉的,只能自己一个人吃两个人的份。
“这不挺好么?”秦萱自然是不会在意这些事,“我不在,你吃了正好。反正你也到了长身子的时候。”
梨涂已经十岁出头了,等到十二岁之后那就是吃的更多了。
“主人……”梨涂知道秦萱对人好,但他还是忍不住哭起来。
“好了好了,哭啥呢。”秦萱给他擦擦眼泪,“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别哭了。”
秦萱笑着揉了揉梨涂的脑袋。
秦萱让梨涂把那些剪好的布条拿到滚水里煮,另外还给了他一些钱,让他交给那些管做饭的伙头兵,让他们到时候做一条烤羊腿。
虽然她这个身份,要一条羊腿不是什么难事,但给人好处,。他们才会办的更尽心。说起来慕容泫的那一套她也慢慢接受,人活在世上总不能和自己过不去。
她一回来,有好几个中郎将或者是牙将过来看热闹,传说秦萱被慕容泫给睡了,这些男人嘴里说了还不过瘾,非得过来看一看。军营里头没有女人,为了防止军心溃散,更是不准在营中或是附近有女子出没。搞得一群人见着母猪都觉得是天仙,瞧见长得漂亮些的男人就恨不得巴上去瞧瞧是男是女,若不是他们不知道男人对男人怎么真正的动手动脚,指不定会做出甚么事来。
听说秦萱回来之后,一是看秦萱和往常有个甚么区别,二来也是有讨教的意思,这男人和男人到底是怎么做的?
其实一群人都是青涩的童子鸡,莫说男人和男人,就是男人和女人……他们也没做过。
女子少,男子多。不管是在鲜卑人还是汉人里头都是这么一回事。大把的男人光着,也不知道和女人是个什么滋味。
秦萱瞧着面前好几个中郎将和牙将荡漾且不怀好意的目光,她不等这些人开口哈哈一笑,“各位好久不见,这么些天没有比试过,所以来找我了?”说着,她拎小鸡一样的抓起另外一个中郎将的后领大步就往外走。
“正好,我也甚是思念各位,如此就来比试一场!”秦萱大笑道。
牙将的位置在她之上,不好随意动手,但是平级的中郎将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秦萱的力气在军中是出了名的,而且她上阵杀人也很猛,难的是她是点到为止,不会刻意为了军功做出违反军令的事来。
这个为她在那些百夫长的心里刷了不少分,要知道下面的人最怕那种脑子一热的将领,瞧着有人头可以搜刮就头脑一热带着人冲上去,偏偏后面的人不得不跟上去。
她这么拎着个小鸡崽子,那边的兵士瞧见立刻一窝蜂的跑过来看热闹。
有些认识她的兵士还握紧了拳头挥舞,“秦将军!”
秦萱还不是将军,甚至连个杂号将军都不是。但不妨碍其他人这么叫,也没有人来追究,因为大家都是这么叫的,不过是一个武官的称谓而已。
那个中郎将原先是想听听男人之间怎么做的,结果莫名其妙就被秦萱给拎到了校场上。等站好了反应过来,四周都是看热闹的士兵,甚至原先和他一起来的那些个同伴们都是等着他们两个开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