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规来说当然可以,”梅里太太慈祥地笑了一脸的褶儿,动作因为年纪的缘故略微缓慢,却也有条不紊地将空白文件拿出来,稳稳当当摆在安澄面前,甚至连笔都递过来了:“可是孩子,我得提醒你,虽然你是跟我签合同,可是真正的审批权却不在我这里。”
“你想要离职合同正式生效的话,你还得去楼上,让老板们签字。”
老太太说着还认真看了一眼合同编号:“你需要去找批准你入职的那位。”
安澄深深吸气:“是汤燕犀,是吧?”哈,不是他才怪!
梅里太太却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哦?你认识Yancy的?”
安澄赶紧摇头:“不认识。只是巧合知道高级合伙人里有这么一位。以他的职位,签字也管用的是吧?”
梅里太太笑了笑:“可是给了你面试信,并且签字批准你入职的,却是卓老爷啊。”
“卓——老爷?”
梅里太太笑:“呃,没那么老,其实是青年才俊,只是德高望重。”
“所以,这个人是——卓星华?”安澄心里迭声地苦笑。既然都知道汤燕犀在这儿了,怎么就没想到卓星华也在此处当一丘之貉呢?
梅里太太眨眼:“卓老爷可是年少多金,脾气又好,据说还单身中哟……”
老太太好像一旦上了年纪,都自带红娘体质,恨不能将眼前还单着的年轻人都凑成对吧?安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填完表格,抓起来就往外跑。
哪怕只是想一想跟卓星华在一起……她也受不了啊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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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梅里太太,迎面正是前台。莎莉已成精,瞄一眼安澄手里攥着文件、一脸视死如归的神色,就掐腰乐了:“嘿,多能选手,一个星期都没忍到就要卷铺盖走人了哈?”
安澄本来坚定地想一直冲上电梯去来着,听莎莉这么挑刺儿,反倒停下了。她笑眯眯走到前台前站住:“问你件事儿,你前头吓唬我,说我跟错了老板的那位……是谁呀?卓老爷么?”
好歹跟卓星华也是高中同学一场,那人什么性格她还知道,怎么着也不至于跟莎莉嘴里形容的那种凶神恶煞似的。
莎莉嘴唇扭了扭:“其实是谁现在都没什么要紧了,反正你要走了。拜拜。”
安澄攥着离职表往桌面上一拍:“你敢说你通知要面试我的那位,不是汤燕犀?”
虽然梅里太太言之凿凿说什么给了她面试机会,以及批准她入职的是卓星华……可是当她真的信?
在汤燕犀面前,卓星华根本再没什么“卓尔不凡”,更看不见什么“星华璀璨”,他就是个狗腿子的命!所以虽然被推上前台来的是卓星华,可是后面必定是那假面的家伙!
莎莉掐着腰挑了挑眉:“恭喜你,智商及格。”
就知道的……
安澄深吸口气,心里这个别扭。她不知道这股别扭是冲着这个成了精的前台来的,还是对卓星华那个狗腿子去的,抑或——是对自己。总之她就非得在见那个躲在幕后算计一切的家伙之前,她得先把这股子别扭发泄出去!
然后,才能心平气和地去见他啊。
如果做不到心平气和,映射出自己的心如止水,那她……就输了。
“那倒要你给我解释,为什么我来见卓星华面试,你却要将我推给另外一个人去面试。而且明知道给我面试机会的不是你找的那个人,事后还各种吓唬我,说我什么跟错了老板,小心之类的。”
莎莉翻了翻眼皮。她眼睑上的高光眼影在灯光里闪瞎人眼。
“……你这样的丫头,来了就说自己什么都能干,一听就是矛盾型人格。你这样的,以卓老爷的性子,是他面试你,还是你面试他啊?身为律所的前台,就要当鲨鱼的大门牙,所以我必定得给你找个能镇得住的你的。否则你还不真把咱们鲨鱼当成面条鱼了?”
这理由……听起来仿佛也有点道理。
安澄原本一肚子别扭气,这会儿却差点笑出来。
呃,是啊,如果说她BT,那么那个人当然比她还BT呢。从这层意义上来说,莎莉好像也真的没弄错。
“行,放你一马。”安澄手指头在桌面上敲了敲,然后抓起离职表格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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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楼去见卓星华,卓星华显然早已得了消息,已经站在门口等。
看安澄沿着走廊走过来,便张开两臂迎上去:“嘿,老同学。”
安澄用一根手指撑开他的手臂:“你老,我不老。”
卓星华大笑,便也自然地变成单手揽住安澄肩头,带着她走进他办公室:“Cherry,听说你要辞职?”
安澄走过去将离职表格拍在桌面上:“如果还记着曾经的情分,就别说别的,直接签字。以后在路上遇见了,我还能请你喝一杯咖啡。”
“Cherry的咖啡……”卓星华一脸陶醉:“嗯,想喝。最好是你亲手煮的。”
安澄暗自咬了咬牙。果然是一丘之貉,最知道她哪儿一捅就疼。
卓星华煞有介事坐下,拿过表格来认真看过:“辞职理由是:跟律所无法融入?可是我怎么听说,你刚来就帮了海伦的大忙,团队同事都对你赞誉有加。”
安澄耸了耸肩:“不信去问前台的莎莉。即便海伦……她上庭也不肯带着我去,而且对我一直冷着脸。”
卓星华认真点点头:“回头我批评他们。”
笔却停了。
安澄盯着他的笔,有些哭笑不得:“你的意思是,你批评他们,然后就不用批准我离职了?”
“就症下药,”卓星华眨眼微笑:“你离职的原因既然是这个,我负责给你协调好了,你自然就也没有离开的理由了。”
安澄两手撑住桌案。不错,眼前这个人已经很有几分那个家伙难缠时候的模样了。
她微笑,忽然起身绕过办公桌去,伸手在卓星华脖子上滑过,妩媚尽展。
卓星华却吓得猛然坐直,恨不能在头上挂一牌子,上书几个打字:“我已改名,柳下惠是也!”
安澄索性叠了手肘,伏在他肩上,凑在他耳边轻语:“老同学……你我的情分自然是深的。”手指又向前去,滑过他西装领……
卓星华猛地一哆嗦:“Cherry……我求饶。”
安澄继续在他耳边吹风:“那就签字。我走了,你就安全了。不然我如果留下来,可指不定会对你做出什么来。”
卓星华鬓角是真的流下汗来,他深吸气:“可是我签字不管用。”
“怎么会?”安澄的指尖滑上他领带结:“个个都叫你卓老爷,人人都说你德高望重。”
卓星华又一哆嗦:“叫我卓老爷,是因为我是律所的师爷。师爷是什么你懂吧,就是事务性律师,没资格上庭诉讼的;既然没机会上庭,帮律所管管卷宗之外,顺便就也接管了内务工作。也就是管家,俗称打杂的,负责缴缴物业费,给加班的律师买买晚餐、送送咖啡。”
“你要是真想彻底一了百了……Cherry,你还得去找那位。”
安澄收回手立即起身,走回去从桌面上捞起离职表,一边走向外一边问:“他办公室哪间?他在没在?”
就知道,绕来绕去,终究还是要回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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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层最靠里,面积最大、装修成本最高、也视野最好的办公室。
安澄走过来心里暗自腹诽:一般这样的办公室应该留给律所里职位最高,或者说资历最老的合伙人。或者是创始合伙人,或者是冠名合伙人才行。
算算那家伙的执业经历,从六年前算起,他读本科怎么也要四年,所以算到今天等多才是个二年级律师而已。别人家二年级律师还是跟在合伙人P股后头转的团队成员,他已经……独占了这间20年老律所的最好的办公室。
与26层走廊铺红色地毯的热情不同,27层走廊的地毯是宝蓝色,更彰显冷静和专业。安澄转头,透过玻璃墙看向内。宝蓝色地毯的反光都映在玻璃墙上,触目所及一片蓝盈盈潋滟如绸,仿佛那藏在墙内的不是一间办公室,而是一泓深海。
隐隐约约,就在那海波中央,巨大的办公桌像是一座浮起的小岛。在那小岛上,背身坐着一个人。他没坐在椅子上,而是半立着坐在桌沿儿上。
“水波”潋滟里,只能看见那线条修长紧致的背影,安澄的心里却已经乱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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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躲已无益。
安澄深吸口气,敲门。
她推门而入,他则两手拄着桌面缓缓回首。
安澄手指死死攥住把手,克制住想要闭上眼的念头,努力迎上他那清光潋滟的眼。
这世上为什么有人有一双寒泉般的眼,同时却又有一勾桃花样嫣红的唇?
每当站在他眼前,被他用那样的眼凝视,被他用那样的唇吻过时……都叫她如同时在冰里火里。
她深深吸气:“汤先生,有份文件需要你签。”
他的头转过来,目光定在她面上之后便未曾转过。甚至他全身的姿势也没有半点变化过,他就用这样背身凝视的姿态,迎着她。
傲慢而无礼!
却又有某种该死的——张狂邪魅!
听她说完了,他又等待了一分钟,才垂下眼帘点了点头,可是随之又忽地挑眸凝住她的眼。
“你……新来的秘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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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澄是这一刻才彻彻底底了解了身为“不速之客”的感觉。尴尬从脚底下窜上来,蔓延全身。
她在来见他之前费了那么多的踌躇,站在他门前的时候还曾有过一瞬想要逃跑的想法,甚至就在打开门、跟他开口说第一句话都叫她紧张……可是,他却摆出这样一副不认得她的姿态!
她身上觉得冷,深吸气努力控制住。她抱住手肘耸了耸肩:“看样子汤先生的确缺一个秘书,我方才从外面一直走进来,没有秘书拦。”
她控制住自己的颤抖,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可是真可惜,我不是汤先生期待的新秘书。我只是一个来跟汤先生要签名,然后跟这里一刀两断的临时员工而已。”
“我只来了一个星期,汤先生自然不认得我。不过我总之这就要走了,所以汤先生认不认得我,其实根本无所谓。”
她已经开了火,字字如针,可是他却还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态,半点不为所动。
他又上下看了她一眼:“可是听你的语气,分明是我应该早就与你相识。而且,你在为了我没有认出你来而,难过。”
他说着才缓缓起身,约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才不慌不忙转过身,绕过桌案向她走过来。
不过几米的距离,他走得很慢,安澄却险些向后退开。她用力支撑自己,这才让高跟鞋钉在原地。
他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有意无意深吸口气,吸入她的气息。
---题外话---【稍后还有四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