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云绫在桃夭帐中呆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色将明方才出来。
而后,桃夭便被送回了汉中养伤,至于关中的影卫则由桃夭举荐的人暂时接手。
此人名唤杨重华,亦是影卫百户,师承张泉,算是桃夭的师兄,此时就在关中。
杨重华本是在成都护卫圣驾的,也是桃夭前次动用秘法后心知自己修为将要倒退,这才提前通知了此人赶来准备接替。
云绫亲自见了见他,是个三十出头的汉子,沉默寡言,目光清正,一身修为也有后天境上品。
对此她很满意,只说了些场面话便离开了,独留桃夭与其完成交接。
云绫这边在忙着处理战后的事宜,长安城中的姚天君等人也未闲着。
自龙首堰战败之后,姚天君的脸色就一日比一日阴沉,连着张迎秋等人也整日愁眉苦脸。
他们都很清楚龙首堰惨败意味着什么。
当初十数万精锐意气风发地进入关中,仅仅一战便去了大半,这长安城只怕也守不了多久了。
“公孙云绫!”
皇宫一处偏殿内,姚天君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个名字,那狰狞的模样浑不似他平日里云淡风轻的气度。
感受到姚天君散发出的杀意,张迎秋和彦知节相视一眼,俱是心中惴惴。
好半晌,寂静的偏殿内才再次响起姚天君的声音:“张相,咱们明里败于龙首堰,暗里也敌不过影卫和嵩阳剑派,如之奈何?”
闻言,张迎秋轻咳一声,小心地回道:“大王,长安城坚,钱粮充沛,我们也还有五六万精锐可用,再不济可召回镇守蒲津关的郭开盛所部,尚有一战之力!”
说罢,他不动声色地抬头一看,却见姚天君此刻好似一头欲要择人而噬的猛兽,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骇得他赶忙低头不敢再看。
姚天君却是冷冷一笑,幽幽道:“城中那些个公卿大臣有多少是心向周朝的?城中数十万百姓又有多少是公孙家的眼线?若能坚守不出,孤又何须冒险出城一战?只怕公孙云绫清晨攻城,暗地里那些人晌午便能打开城门!”
闻言,张迎秋顿时噤声,讷讷不能言。
这个隐患他自然也想到了,要解决也很简单,只是他不能说罢了。
毕竟他们是在争天下,民心向背是必须要顾忌的。
怪只怪云绫来得太快,让他们完全没有时间彻底理顺长安内外的势力,以致于如今处处陷于被动。
这时,一旁的彦知节却是主动开口道:“大王,不若派兵将那些大臣的府邸围了,再将宫中那些个皇妃皇子公主什么的拉出几个来杀鸡儆猴!没了这些人暗中捣乱,凭长安之固、钱粮之盛,又有数万大军在侧,末将有信心坚守上一年半载!”
话音未落,姚天君却是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怒斥之言脱口而出。
见状,彦知节心下骇然,想也没想便跪了下去,口中不断冒出请罪之辞。
好半晌姚天君方才喘了口气重新坐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瞪着彦知节。
若非彦知节闹出了雒阳三日不封刀的事来,他何须在长安如此小心翼翼。
那些个公卿大臣多是世家大族出身,要不就是澄心书斋门下,是能随便对待的吗?
圣门蛰伏百年才等来今日,他们是要争天下、坐天下的,不是山匪贼寇,干上一票就亡命天涯去。
今日他们围了那些公卿大臣,明日他们就将举世皆敌。
莫说守住长安了,就是已经打下的河北怕是也要烽烟遍地、叛乱四起了。
至于那些个皇妃皇子公主们,能被留在长安的,又有几个能是天佑帝在乎的?
杀他们,不过是徒惹污名罢了。
这只会让城中百姓想起雒阳的惨事,一旦暴动起来,那可就正合云绫的心意了。
张迎秋念及眼下还需彦知节统兵,唯恐姚天君盛怒之下做出什么让彦知节离了心,赶忙出面劝和。
“大王,彦将军也只是关心则乱,还请大王暂熄怒火。”
姚天君其实也知道彦知节的性情,用兵是把好手,大局观却是差了许多,故而早已消了气,只是缺个台阶罢了。
此时张迎秋开口求情,他也就顺势而为,缓了缓语气示意彦知节起身。
彦知节赶忙谢过,又冲张迎秋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这才默默退回位置,不敢再随意开口。
姚天君看了看他,随即又看向张迎秋,出声问道:“眼下之局,张相可有应对之策?”
闻言,张迎秋默了默,拱手道:“臣以为大王不宜留在长安,当趁周军大胜松懈之机尽快撤离!”
“细细说来。”
张迎秋沉吟片刻,回道:“我军攻取长安,所求者一为人心,二为皇极玺!今永昌帝和皇极玺失踪,想是在那丁霓裳手里,可容后图之。而攻克长安必使天下震荡,目的也算达成了一半。既长安已不可守,当及早撤离才是!”
闻言,姚天君不由微微颔首,问道:“如何撤?”
“可命郭开盛提早准备,大王趁夜出北门直趋蒲津关渡河!为免周军察觉,城中可留一部兵马,多树旗帜以为疑兵!”
“何人领兵留守?”
这个问题却是难住张迎秋了。
虽说只要蒲津关不失,未来或许会有河北的援军前来,但前提是长安能够守到那个时候。
显然,留守的兵马是被抛弃的,结局几乎可以预见。
见张迎秋沉默,姚天君也犯了难。
留在长安的兵马必须要在守城中展现足够的战力,如此才能迷惑云绫,掩护大军北撤。
这样一来,统兵之人就须有足够的威望,否则他们前脚刚走,后脚被留下的士卒就能绑了上官开城投降。
看来看去,眼下也只有一个人合适,但这个人选无论如何都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
一时间,偏殿之内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半晌,彦知节目光一凝,大步走到中央,冲姚天君行了一记大礼,抱拳道:“末将请命!”
闻言,姚天君和张迎秋都暗暗松了口气。
只见姚天君起身走下台阶双手扶起彦知节,面露迟疑之色,几度欲言又止。
见此,彦知节后退一步,躬身再拜,朗声道:“末将昔年蒙大王活命之恩,今又得大王信重用为方面之将,大王恩德末将没齿难忘!愿为大王效死!”
闻言,姚天君上前一步握住彦知节的大手,重重拍了拍后者的手背,沉声道:“知节需多少兵马?”
“五千兵马,末将有信心坚守十天半月,到时想来大王已经平安渡河!”
“孤与你一万兵马,坚守一月!一月之后,孤必提大军来救!”
“末将领命!”
计议已定,姚天君当即开始安排撤军事宜。
他知道彦知节未必等得到援军,故而将彦从武、彦从勋和彦从皋都带在了身边,算是让彦知节和他自己都能放心。
其次,他给了彦知节临机决断之权,只叮嘱一点:不可再为雒阳之举。
最后,他让张迎秋去城中权贵富户府上走一遭,让他们交出府中家丁私奴协助守城,算是对彦知节最后的一点支援了。
只是一些家丁私奴而已,想来还不至于太得罪人,张迎秋认为不是什么难事,当即领命而去。
待张迎秋走后,姚天君又拉住彦知节小声说道:“城中财帛你尽可取用,但切记不可去动那些权贵,孤不能得罪天下的世家大族,你可明白?”
“末将明白,定不教雒阳之事再有!”
闻言,姚天君微微颔首,叹息一声,又道:“必要之时不必管那些兵卒,留得有用之身径往河北便是。”
彦知节目露感激之色,抱拳道:“大王放心,无论如何末将也必为大王守足一月之期!”
话音落下,姚天君没再说什么,只重重地拍了拍彦知节宽厚的肩膀。
大军撤回河北,姚天君等人自不会大肆宣扬,军中也只知是要前往蒲津关守御,以防周军彻底将他们堵死在关中。
加之彦知节赶赴军中鼓动军心,并表示长安将由他亲自镇守,是以并未让军中士卒生出什么乱子来。
就在他们忙碌之时,暗中却有一双眼睛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城南一处偏僻的院落里,薛十娘将收到的情报一一说与福伯听,末了问道:“老头子,你说这叛军真是要去蒲津关镇守?”
福伯却是轻哼一声,徐徐道:“去蒲津关是真,镇守嘛可就难说了。”
闻言,薛十娘眸子一转,旋即喜道:“你是说,叛军要跑!”
“潼关失守,龙首堰大败,损兵折将军心不振,加之他们来不及清理长安内外,这城他们终归是守不住的,不跑留着等死吗?”
薛十娘也觉此言在理,不由臻首轻点,旋即又道:“可惜地下城被叛军封锁了,这个消息只怕不好及时送到小小姐手里。”
福伯却是神秘一笑,摇头道:“无妨,咱们公孙家立足长安,岂能没点手段?出城的密道可不止地下城那一条。”
闻言,薛十娘惊疑地看向福伯,终是没有多问。
当夜,云绫便在中军帐内见到了报信之人。
这人她不曾见过,若非对方持有公孙家的信物,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相信对方所言的。
将人打发走后,她当即命守在帐外的燕十七将诸葛琮和杜进用找来。
甫一坐定,云绫便将姚天君欲逃的消息道出。
诸葛琮与杜进用相视一眼,眼中俱是凝重之色。
姚天君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果决,手中尚有数万大军竟也舍得弃长安而走。
更重要的是,都要走了,城中也没有出现丝毫混乱的迹象,更没有兵卒劫掠之事发生,足见姚天君志在天下。
如此人物若是放跑了,只怕天下难得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