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二十九年,二月十一,夜,天降大雪。
望着漫天飞雪,姚天君的心情颇为复杂。
一方面这场大雪无疑会阻碍行军速度,但另一方面又能为大军的行动提供掩护。
相对而言,其实对他还更为有利一些。
他麾下兵卒多来自北方,对于大雪司空见惯,也更能适应严寒天气下的行军。
而云绫则不同,其部主力多为益州兵马,大雪之下可未见得能发挥出多少战力来。
是的,姚天君很清楚他们的行动未必瞒得住云绫多久,从解无忧铩羽而归开始他就知道,在情报上他已经输得一塌糊涂了。
故而,这场大雪于他而言既是风险,也是机会,一个顺利回到北方的机会。
于是,当张迎秋告诉他今夜会有大雪时,他便将出兵的日子定下了。
刚想起张迎秋,便见其人顶着满身风雪快步而来。
“大王,都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嗯,走吧!”
“喏!”
随着军令下达,张迎秋领着三万大军开拔,乘着风雪直往黄河岸边的蒲津关赶去。
与此同时,彦知节为了配合大军行动,亲率麾下仅剩的两千轻骑出城奔袭城南重新建立的潏水大营。
姚天君最后抬头看了眼飘然而下的漫天大雪,心中叹息一声,身形一展便消失在了这个雪夜里。
灞水大营,姚天君大军一动云绫便收到了消息。
此时虽已夜深,然中军帐内依旧灯火通明,军中大将一个不少,个个甲胄严整。
云绫挥手打发了前来报信的影卫,随即视线扫过诸将,沉声道:“成败在此一举,诸君自当奋力!”
“喏!”
旋即,郭继克、赵用节、赵泰、燕十六、庞万春、钱聚相继起身离开。
而后,云绫又看向坐在一侧的诸葛琮、杜进用,沉声道:“大营便交给两位了,城中或有疑兵袭扰,不可大意!”
“大都督放心!”
云绫微微颔首,旋即领着燕十七、顾廷、公孙瑜大步流星而去。
潏水大营。
一名影卫自中军大帐离开,而公孙安世、褚怀亮、王尔山坐于帐中,默然不语。
片刻后,李怀仁快步走入帐中,抱拳道:“家主,薛十娘派人传讯,城内已准备妥当!”
闻言,公孙安世倏地起身,沉声道:“好!怀亮率军坐镇大营,玉麟卫倾巢而出!”
话音落下,褚怀亮、王尔山齐齐起身应命,旋即转身而去,而公孙安世亦同李怀仁一道离开大帐,消失在茫茫雪夜中。
渭水北岸,万余骑兵顶风冒雪向东疾驰,领军之人正是顾亦卿。
平旦,张迎秋率军抵达栎阳。
此地原有一城,乃是先秦古城,不过在长安兴盛之后便渐渐废弃,如今也只余一个地名罢了。
张迎秋深知此地并不安全,然而大军一夜疾行六十里已然到了极限,也只得下令广布侦骑,全军休息半个时辰。
他翻身下马走到一处刚刚清扫的空地歇息,一面默默运气扫去疲惫,一面盘算着心事。
夜里刚过渭水时长安方向便有喊杀声响起,听那动静绝非小打小闹,让他不由暗暗担心。
正寻思间,他忽觉脚下隐隐传来震动,耳根一动捕捉到正在快速接近的马蹄声。
“北方敌袭!万余骑兵!”
就在此时,侦骑匆匆回来,口中焦急地喊着他们发现的敌情。
闻言,张迎秋立马起身,旋即从亲兵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开始指挥大军结阵防御。
不得不说,张迎秋手下的确都是精锐,冒雪疾行一夜行动依旧迅速。
就在阵势刚刚结成之际,北方地平线处顾亦卿所率万余西域骑兵已经冒头。
待到近前,张迎秋下令弩箭御敌,阵中顿时飞出无数弩矢,铺天盖地,教人见之胆寒。
弩箭虽号称骑兵克星,但在这旷野之上所能发挥的威力也是有限。
顾亦卿冲锋在前,早已估摸了距离,眼看将要进入弩箭射程,登时下令骑兵分作两股包抄骑射。
她很清楚自己的任务,正面踏阵并非这些素质良莠不齐的西域骑兵所擅长的,故而只消拖延住敌军便可。
这一招的确令张迎秋头疼,眼睁睁看着第一轮弩箭齐射大部落空,他也只能暗暗着恼。
无奈,他只得下令盾牌掩护,军阵徐徐向东,且战且退。
估摸下时辰,郭开盛接应的兵马应该已经出发,只要撑到两军会合便万事大吉了。
于是,在栎阳这片旷野上两军便开始了弓弩互射的戏码,谁都没有上前接敌的打算。
两军缓缓向东移动,不知不觉便走出了十里距离。
当此之时,云绫亲率玄甲重骑和两营骑兵也追至了张迎秋大军身后。
之所以来晚,也是为了让玄甲重骑能保留足够的马力冲阵。
她看了眼战场的形势,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令顾廷、公孙瑜各率本部兵马为左右两翼突击敌军阵势。
二人领命去后,她又回身看向奔袭一夜的玄甲重骑,长枪斜指天空,高声道:“玄甲踏阵!有我无敌!”
回应她的则是玄甲重骑高举的马槊与那一声声震天动地的呐喊:“踏阵!踏阵!踏阵!”
“随本将踏阵!”
话音未落,只见云绫一马当先,三千玄甲重骑齐齐出动,兵锋直指敌军军阵。
与此同时,两翼顾廷、公孙瑜亦率三千精骑冲出,并成锋矢之阵,马蹄隆隆。
闻得身后动静,张迎秋回身抬眼张望过去,心底顿时寒意直涌。
只见那近万骑兵呈品字形冲锋而来,如同三柄尖刀,杀气腾腾,威势赫赫。
尤其是中央的玄甲重骑,人马具甲,阵形齐整,直直杀将过来恰如同一头上古凶兽一般,教人望而生畏。
这一幕不单张迎秋看见了,他麾下的士卒也看见了。
随着玄甲重骑接近,那凶悍的杀意扑面而来,那沉重的马蹄声如同丧钟一般敲打在他们每一个人心上。
这一刻,他们面对西域骑兵时原本还算严密的阵势竟出现了一丝丝松动的迹象。
“砰!”
“轰隆!”
“啊!”
玄甲踏阵,强大的冲击力顿时将阵势撞开一道口子,更有甚者直接被撞得倒飞出去,口中喷出内脏碎块,尚未落地便已死透。
云绫化作尖刀,长枪轮舞,身前寒光四溢,鲜血喷洒,纷纷扬扬洒落在她的征袍之上。
在她身后是一个个如狼似虎的玄甲重骑,左右两翼则是趁势突入敌阵的两营精骑。
顾亦卿早在云绫率部发起冲锋时便已重新集结兵马,眼见敌军阵势大乱,也顺势发动了冲锋。
一时间,伪魏兵卒乱作一团,各自为战,被闯入阵中的骑兵分割包围疯狂屠杀。
此时这里已经不能称之为战场了,当真是哀嚎遍野,惨不忍睹。
张迎秋眼见事不可为,正欲转身逃遁,冷不防斜刺里寒光一闪,却是消失不见的燕十七趁乱杀出,欲行那斩首之事。
然而她却小瞧了张迎秋,即便身处乱军之中,这位浣花派掌门依旧有着足够的实力应对任何状况。
只见他脚下一跺,顿时从马背上飞身而起,旋即翻身向着脚下便是一掌。
燕十七袭击不成,正从其脚下掠过,倏地头顶破空声起,她想也不想当即腰身一扭,强行改变方向,落到了一旁。
下一刻,战马一声哀鸣,竟是被张迎秋隔空的掌力震碎内腑,毙命当场。
见状,燕十七自知不敌,几个起落便隐入了乱军之中。
张迎秋遍寻不着,只得放弃,飞身拍死一名西域骑兵,夺了战马便往东方逃窜。
这场瞬间的交手并未瞒过云绫的感知,此时大局已定却未见姚天君的身影,她自不肯轻易放过张迎秋这个可能的知情人。
于是,她催动真气传令顾廷领军收尾,旋即拍马往张迎秋追去。
另一边,顾亦卿一剑斩杀身前小卒,抬头正见张迎秋遁逃,她想也不想便追了上去。
却说张迎秋脱出军阵,闻得身后马蹄声起,回首一看,登时心底一突。
早年他还自信能轻易收拾了云绫,然而经历过成都那一战后他便不敢这么想了,更遑论如今云绫早已成就半步宗师,而他还困于后天境上品未得寸进。
于是乎,他运起真气一掌拍在马股,战马吃痛,登时撒开四蹄飞奔起来。
岂料还未跑出多远,却惊觉顾亦卿不知何时已拦在了前头。
不待他反应,顾亦卿清喝一声腾身而起,手中长剑宛若流星,瞬息便至。
张迎秋不禁瞳孔一缩,向后倒仰堪堪避过,与顾亦卿四目相对的刹那,眼中迸发出阴冷的杀意,抬手便是一掌。
顾亦卿能被师门委以重任又岂是易与之辈,腰身一扭,就那么轻巧地避过了张迎秋的攻击,反手又是一剑削去。
这一剑若是得手,只怕张迎秋的脑袋便要搬家。
张迎秋未料到顾亦卿反应如此之快,剑势更快,只得仓促一个侧翻,虽避过了杀招,却也落下马来。
说了这么多,实则不过是二人错身而过的瞬间罢了。
后方云绫见张迎秋起身欲走,手腕一转,真气一动,长枪顿时激射而出,直取后者背心。
张迎秋耳根轻动,也不回头,脚下一扫扬起漫天雪花遮蔽视线,同时凌空一个翻身躲过长枪,继续向东逃亡而去。
云绫与顾亦卿虽视线被遮,却也能感知张迎秋的方位。
顾亦卿正欲去追,云绫捂住口鼻喊道:“闭住呼吸,雪中有毒!”
闻言,顾亦卿脚步一顿,慌忙掩住口鼻飞身后撤。
这一耽搁,二女再去看时,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雪原,哪里还有张迎秋的影子。
“好个老贼,竟使下作手段!”
“跑不了!我家十七盯着他哩,待此间事了再收拾他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