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琼斯眼前模模糊糊的,他感觉自己的双爪被某种东西强硬地捆在一起,皮毛暴露在冷冰冰的空气中。他没有任何能挣扎的力气了,最终,他还是勉强坐了起来,可是腹部的伤口却在这时迸发出强烈的疼痛,让他不能好受。
他发觉自己现在什么也看不清了,就连脑袋也剧烈疼痛。他扶着额头,猛地打了个寒战。冷风刮过他的皮毛,光滑的地面上满是白色的风雪。他试图找到一把小刀割断绑在爪上的麻绳,可是却根本没有力气挪动自己的身躯。
他浑身发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浑身赤裸;不过,他还没被冻死,他的上衣就被挂在旁边的巨大钩子上,衣服全是血污,他根本意识不到那是自己的上衣。琼斯试图活动筋骨,可是腹部传来的疼痛感还是让他趴在了光滑的地板上。
琼斯眼前一片黑暗,他不知自己究竟身处何方。他试图在微弱的火光中找寻方向,却根本无能为力。他硬着头皮往前挪了一步,耳朵却差点碰到那巨大的钩子;蓬松的尾巴也差点被放在一旁的尖刀切断。他吓了一跳,蜷缩着身子,惊恐又无奈地盯着黑暗发怔。
突然,他的意识里跳出了一个兽人——他有着蓝色的皮毛,鲨鱼一样的尾巴,看着很像犬种——那就是瑟兰·泰尔迪了。可是,当他在黑暗中四处摸爬滚打时,却根本没有碰到他。他不在这个地方,他消失了,没被赏金猎人抓到这个黑漆漆的地方来。
琼斯松了口气,可是一股恶寒却再次侵袭了他的心智。周遭的黑暗不断地蚕食着他的理智,他害怕地挣扎扭动,却让腹部的伤口急速迸裂开来,鲜血流满了绷带,疼痛感瞬间袭上心头,他再次疼得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外界的风雪声才渐渐缩小了一些。黑暗中还是只有微弱的光芒给予琼斯希望。在疼痛之中,他苏醒了,脑袋一样昏昏沉沉,无精打采,好像失了智的僵尸。
“瑟兰,你在哪儿啊?”他自言自语道,可是空旷的房间中,除了他自己的声音以外,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他恐惧地缩成一团,在角落里静默沉思。他开始想念皮纳托尔那温暖的壁炉,开始想念马洛,开始想念瑟兰与他的欢乐时光——那时候,还没有那么多破事发生呢!
他匍匐前进,借助在黑暗中燃着微弱火光的火把寻找方向。那巨大的弯钩依旧挂着他的上衣,只可惜他无法取下为自己保暖;在摸爬滚打当中,他的爪子肘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他下意识回头,发现那是一张被漆得焦黑的桌子,上面摆满了武器。
除了这些,他几乎就看不清任何东西了。这里似乎是一个武器库——当然了,是一个临时的武器库,琼斯能感受到这里设施的不齐全。他依旧试图挣扎,可是伤口处的血腥味却终止了他的行动。
忽然,他脑海里想到了一个念头,脚爪随即不安分起来,开始在地上滑行,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终于,他的爪子碰到了一个尖锐的物品:绝对不是刀、剑等武器,因为他能看见一道极其微弱的绿光瞬间照耀着他周围的地面。待他终于能看清时,他才心安——那块宝石没被伍德·万德抢走。
琼斯立马爬到那块宝石旁边,用手爪把宝石塞进了他的裤袋里。他迷茫地看着四周,突然,他脑袋里闪过一个大胆的方法。这个方法绝对大胆,而且也足够卖命,但他心里已没有了任何思考的余地。他当即坐了起来,拿出宝石。
“thraro oiri wactrasinie!”他吼道,声如那地狱恶鬼——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
那颗宝石瞬间迸射出耀眼的光芒,他看见了这座武器库的铁门。可惜,还没等他前去开门,就听见了阵阵轻盈的脚步声。他立刻把宝石收进裤袋里,躺在地上,闭上眼睛。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脏正在怦怦狂跳,在寂静的黑暗中回响。
咚隆一声,那扇铁门被强硬拉开,阳光一下投了进来。琼斯紧闭双眼,可是他的眼皮依旧在微微颤动。他呼吸急促,因为他并不知道那个拉开铁门的人究竟是谁。他突然觉得很热,皮肤好像在被灼烧。然而,他只能一动不动,免得让自己的处境更加窘迫。
那个拉开铁门的人用粗糙的大手抚摸着琼斯那头长发,好像在仔细观察他的情况。琼斯几乎咬牙切齿,因为他明显能觉察到自己的皮肤正被某种尖锐的、烧红的物品灼烧着。他忍痛闭上眼睛,一声未发。
“看来还没醒。”他窃窃私语,琼斯感觉那种疼痛感与灼烧感融为了一体,疼得他的眼睛充满了泪花。那人的声音让琼斯很耳熟,他记得自己曾经在哪儿听见过这人说话,就连他的那双大手的触感也似曾相识。
他调整好呼吸,可是心中的惊讶却不能让他完全安心。他能感觉到那人正在这拥堵的武器库里四处游走,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突然,琼斯耳中传入了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号,那颗心脏跳动得更加剧烈了。可他依旧紧闭双眼,尽管他知道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
那人径直走到琼斯身边,抓起他的胸毛,一只手就把他抬了起来。接着,琼斯的腹部忽然更加疼痛了,这种疼痛让他本能地呜咽,那种疼痛感就如一把烧红的尖刀刺入皮肤般。疼痛唤醒了他,强迫他睁开眼睛,看好自己的处境。
“醒了。”跟琼斯预想的一样,那人正是伍德·万德,他的身躯依旧肥胖,那件西装依旧漂亮。不过,他的那张胖脸上居然添了几颗痘印,而且还红得吓人,琼斯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跳出自己的胸膛了。
伍德·万德把他的大手从他腹部上的伤口移开,骄傲地看了看身负重伤的琼斯,好像在炫耀自己的实力与强大。他把琼斯摔在地上,琼斯觉得自己体内的骨头一定全都摔碎了,接下来,可能就要把他丢下高楼,让他摔个粉身碎骨。
伍德·万德从地上捡起一把火钳,将其尖端烧得通红。琼斯睁大眼睛,恐惧地往后退。“你觉得你能躲过我的观察,是吗?”伍德·万德那奇怪的贵族嗓音依旧让琼斯感觉非常不舒服,“你觉得我不能发现那颗消失的宝石,对吗?你觉得我不能发现房间中不对劲的地方,对不对?
“你错了,对我而言,错得离谱。”伍德·万德的脸上浮现出了极其骇人的微笑,那堆烂肉瞬间堆在了一起。他用火钳戳了戳琼斯腹部的伤口,让他疼得大叫出来。“我对自己安排的房间了如指掌,我几乎洞察万物,哪怕最细微的东西也能引起我的好奇与关注。”
琼斯没有说话,血块已经堵住了他的咽喉,他连哭都来不及,连最基本的呜咽声也发不出来。伍德·万德在这方面是个艺术家,他几乎点到为止,既不会让琼斯疼得昏迷过去,却又会让他维持这种疼痛感。只要琼斯还活着,这种折磨永远不会结束。
伍德·万德看着琼斯的长裤,他把大手伸进其中一个裤袋里,可是却没有找到那块宝石。琼斯已经说不了什么话了,血块呛得他完全呼吸不过来。他扇了琼斯一巴掌,对他拳打脚踢,每一脚都恰好踢在他的伤口上,他疼得蜷缩成一团,可是伍德·万德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终于,他对琼斯放了一句狠话:“等我看看监控,回来有你好受的——放心,我当然不会那么快回来,我会让你休息一段时间的。不过,等我回来后,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好受了。”
接下来的每段时间,琼斯都过得提心吊胆。那块宝石一直被他攥在手中,要么就是放入裤袋里。伍德·万德离开后,他才敢缓缓起身,查看自己的伤势。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伸着一只爪子,扣住地板的缝隙,缓慢地拖着身躯爬行。他在寻找出口。
可是,那扇铁门就是唯一的出口——漆黑中,他的目光总是会锁定在那扇铁门上。他几乎挣扎着、扭动着身躯爬到那扇铁门后,爪子却没有力气抬起来,他试图坐直身体,可是却踉跄倒地。
“该死!”琼斯只能呜咽着咒骂。他趴在地上,鲜血拖了一地,原本冷湿的空气中混进了他的血腥味儿。他害怕地扭成一团,害怕地爬来爬去,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他能感受到时间的变化,然而过去了多久、过去了多少天,他都一无所知。他靠在角落里,累了就睡,醒了就继续寻找出口。在这期间,他始终能听到徘徊在铁门附近的脚步声,不仅搅得他心神不宁,也让他提心吊胆。
在这段暗无天日、血腥残忍的日子里,他没有多少时间吃过东西。伍德·万德给他吃的东西都非常恶心,老实说,那简直不能算是食物,上面爬满了蟑螂;他把饭碗踢开,那些蟑螂却顺势爬到绷带上,舔舐着他那黏糊糊、带着铁锈味的血液。
不知过了多久,几个小时,或者几天前的蟑螂已经尽数消失。他的伤口依旧疼痛,可他对此已经麻木不仁。他紧闭双眼,好像已经死去了,表情安详。然而,肚皮的起伏和伤痕带来的疼痛却在提醒他:他还活着,只是奄奄一息。
究竟过去了多久?已经过去一周了吗?琼斯的脑袋里几乎没有时间的观念了。他在黑暗中四处爬行,与肮脏的蟑螂作伴。他想补充能量,只能被迫捡起沾满灰尘的面包,顶着巨大的压力与恶心咽进喉中。吃完东西后,他又会待在角落里,放弃了思考,只想着该怎么结束这可怕的日子。
“诶,醒醒,别睡了。”伍德·万德的声音在很久之后——简直过去了快有一年之久——唤醒了昏昏迷迷、奄奄一息的琼斯,他勉强睁开眼睛,伍德·万德身边站着两个医生。他们蹲下来,给琼斯缝合伤口,给琼斯涂上能提神醒脑的药剂,随后匆匆离去。
看见伍德·万德,琼斯不禁皱起了眉头,耳朵往后脑勺低下。伍德·万德弯下腰,戏谑地看着他。他捏住琼斯的嘴筒,稍一用力,就拔掉了他嘴筒内的一颗犬牙。琼斯已经没有力气叫出来了。
“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成年了呢。”伍德·万德对他说道,走到房间角落,“要不是那些医生告诉了我你的年龄,我说不定下手会更重呢。还记得一年前吗?我还记得呢,你和那几个贱人,害我蹲了好几个月的大牢,还是帝国官方把我放出来的。
“说起这个,我可就按耐不住我内心的冲动了。”伍德·万德说着掏出了一把小刀,对着琼斯耀武扬威了一阵。琼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内心却感到十分愤怒。伍德·万德走到他面前,却没有把那把小刀刺入他的皮肤。
他再次扇了琼斯一巴掌,速度快到琼斯甚至没能看见他的手的动作。琼斯勉强瞪大眼睛看了他一眼,可惜他不能做什么。伍德·万德再次走到角落中,拿出终端,放在地上。
“我还不想你死。听说你的身价还是很值钱的。”伍德·万德说,“那些赏金猎人团都快反目了,看看他们,有了些金钱,就会失去理智;我呢,我一直很清醒。这点你应该知道很久了。”他把那小刀放回口袋皮靴的插槽中,饶有兴致地看着遍体鳞伤的琼斯。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让那些医生治疗你。”说着说着,琼斯才发觉,他脸上连一点表情都不曾拥有,“那些医生,我待会还会让他们对你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等你康复了,我就接着对你这么做。
“对了,我还得告诉你一件事。你昏迷了将近一个月,现在已经快十二月了。然而,看看你,现在你动弹不得,真是难得!”说着,他低下脑袋,似乎在轻笑,那张肥脸的烂肉简直快把他的眼睛挤没了。他站了起来,舒活筋骨,随后恶狠狠地瞪着琼斯。
突然,他快步走到琼斯身边,快速抽出小刀,竟将琼斯的食指末端切了下来。鲜血四溅,琼斯惊恐地看着自己的爪子。伍德·万德看着得意洋洋,甚至将他的食指末端丢出武器库。他紧紧握住琼斯那血淋淋的爪子,一发狠,捏住了他的爪子。
琼斯的脸上终于因为疼痛而迸发出愤怒。他的嘴巴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身子发麻,他喘着粗气,同样用凶狠的眼神瞪着伍德·万德。不过,迎接他的却是伍德·万德的拳打脚踢。琼斯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他才愿意停手。他擦了擦小刀,又把刀放进了插槽中。
“喔,对了,我忘了一件事。”伍德·万德突然降低了音量,满脸嘲弄地看着琼斯,“你的那个小兄弟,你想知道他怎么样了吗?哈!哈!看看你的表情,我真应该给你一面镜子,好好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好了,我也不开玩笑了,得跟你说说他了。
“你俩居然杀了我的好几个手下,我还真没想到。”伍德·万德说着点了根烟,他猛地吸了一大口烟,最终全都吐到了琼斯脸上,“不过,他已经被我的赏金猎人团抓住啦。我估计——注意,这只是我的猜想——不久之后,他就要被我手下的赏金猎人遣送回帝国,并在帝国内秘密解决掉他!你等着吧!”
琼斯的眼里忽地涌出了泪花,半是悲哀,半是愤怒。他盯着伍德·万德那张胖脸,竟将一口鲜血吐在他的脸上。他惊恐地拿着手帕擦拭那肮脏的鲜血,却被琼斯一下咬住了鼻子,要不是他及时用小刀划了琼斯的下巴一下,琼斯早就把他的鼻子咬下来了。
他捂着鼻子,愤怒地看着琼斯,又开始对他拳打脚踢。最后,他把一口痰吐在他身上。他气得快步离开,甚至连铁门都忘了关。那两个医生小心翼翼地看着远去的伍德·万德,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快要被折磨得断气了的琼斯。他们慢慢走了进来,关上铁门,拿出医疗工具为他处理伤口。
琼斯眼前已是模糊一片,他看不清那两个医生,也看不清周遭的黑暗了。他觉得自己的呼吸正在减弱,直到最后,他好像听不见自己的心跳,感受不到自己的体温了。他思绪万千,宝石的绿光却出现在他眼前。
他对伤口传来的疼痛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老实说,他已经忘记了疼痛,因为每时每刻,疼痛都在他身上蔓延。他闻不到空气里漂浮的血腥味儿,听不见此起彼伏的医疗器具的滴答声。黑暗包围了他,他感觉飘飘然的,好像已脱离了这沉重的躯体,飞升至天宫。
“孩子,醒醒!”在这半生半死之间,他好像听见了一个声音。这声音一下把他拉回了现实,他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气,沙哑的喉咙吐出一滩鲜血。
那两个医生松了口气,他们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言未发,他们把手中的手术刀递给琼斯,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他们静默许久,末了,才站了起来,转身离去。琼斯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已被包扎起来的爪子和一大堆用完了的药剂。他忽然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他试图站起来,可是却再次失败;他强撑着疼痛,伸出爪子,扶着墙壁,用力一跳,竟一下站了起来。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腿,一股莫大的喜悦冲淡了疼痛,他感到神清气爽,舒活着自己的筋骨。他踉跄地走到地上的那堆药剂附近,捡起端详了一会儿。
“莫里亚儒。”他轻声说道,就在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又可以说话了。他欣喜地摸着自己的喉咙,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感到不安与兴奋。他终于能将宝石拿出来,挂在脖子上,让绿色的光芒照亮整个房间。他的视野终于不再模糊,一切看着都无比明晰。
他眼前的长桌上放着一张泛黄的地图,身后那巨大的钩子末端附着干涸的血液;他踉跄地绕着这个房间走了一圈,黑暗已被完全驱除开来。他的爪子摸黑探索,碰到了墙上的一个开关。按下开关后,整个房间瞬间被亮光围绕。
琼斯欢喜地看着整个房间,然而,这种欢喜却又被困惑冲淡了。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逃出这个房间。他四下搜寻,可是除了墙上的老鼠洞、蟑螂卵以外,他连一个能供他逃脱的洞口都没找到。他也没有力气劈开墙壁,制造一条逃生的道路了。
他走到房间的铁门后,曾经,他想打开这扇铁门逃脱,可如今,他却不再希望通过这扇铁门逃脱。他用力将铁门拉开一条缝,门后是一条长长的阶梯。那阶梯已年久失修,孢子钻入这个武器库之内,琼斯拉上了铁门。
这座武器库还有一扇小窗,可是在打开它之后,琼斯才意识到自己处境的窘迫——它正处于一座高塔之上,而且位于这座高塔的最顶端。外头风雪肆虐,白茫茫的大雪几乎吞没了世界。他看不清高塔下究竟有什么东西,有哪条道路。他崩溃地拉上了窗户,自暴自弃地坐在了地上。
他看向那两个医生给他的手术刀,又看了看绑着爪子的麻绳。他割开了麻绳,终于释放了自己的双爪。他舒了口气,感觉已好久没有这般放松过了。
“好吧,伍德·万德,现在我已自由了一半。”他对着房间角落的监控说道,“如果你想抓住我的话,最好现在就来。要不然,我就要逃走了。这块宝石,我很抱歉,你将再也得不到他了。”
说完,他关上了灯,因为他听见了房间外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