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他已经走了。”琼斯聆听着房间外的脚步声,松了口气,“太好了——或者我该说,现在这处境简直花好月圆。好吧,第七天已经过去了。”
琼斯用自己的血迹在房间的墙上记下了天数。上次的冲突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周,可是他却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伍德·万德刚刚离开,又给他身上添了几道伤痕。他现在鼻青脸肿,刚刚还猛地吐了一大口血。
算好天数后,他又倚着房间的墙壁闭上眼睛。寒冷无时无刻就会来到这间敞开窗户的小屋,琼斯却已经对寒冷没有任何感觉了。哪怕他衣着单薄,上衣和长裤都已被收走,他也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但是,他却能感觉到自己内心的愤怒与不安,能感受到内心中夹杂思念与恐惧。
他不知该怎么面对接下来的苦日子。伍德·万德随时可能出现在房间中,无论他是否苏醒;他并不会趁着琼斯还苏醒时对他施暴,有时则是在琼斯睡着时,对他拳打脚踢,让他一夜都不能过得安稳。
他已感觉非常虚弱了,连呼吸这种小事都异常困难。他想死,然而他的理智却让他继续存活下来。他开始想念皮纳托尔,开始想念自己的家;他开始想念瑟兰,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要面对死亡的结局。有时候,他又会想念马洛,想念艾莉,想念自己旅途中的伙伴。
可是,这种想念会被开门声打断。站在门后的,有时是伍德·万德,有时是他那个忠心耿耿的医生。如果是伍德·万德的话,琼斯一定会挨打,伍德·万德却不会质问他,这种挨打是无时无刻就会存在的,而且是毫无理由的。如果是那个医生的话,他会二话不说就给琼斯缝合伤口,甚至不会给他打麻醉针。
琼斯时常感到疼痛,但是他不能缓解。伍德·万德会给他送饭。可惜量很少,他不能吃饱。他每天都要面临死亡威胁——这是在这一个星期内,他所经历的事情。
他在休息,肚皮还在微微起伏。他的嘴角流下血,嘴筒上贴了条创口贴。琼斯蜷缩着身子,抵御着黑暗。他不知道这种折磨什么时候会结束,也不知道这样的寒冷何时会结束。
他闭上眼睛的时候,脑中便又会回想起那种折磨。的确,伍德·万德经常来折磨他,但是也不仅有伍德·万德会折磨他。那个忠心的医生——虽然他穿着一件白大褂,可是下手却跟伍德·万德一样没轻没重。那个医生也会对他拳打脚踢,力道有时大有时小,经常让琼斯伤口迸裂,或者锁住他的脖颈,让他无法呼吸。
那个医生,琼斯睁开眼睛,恐惧与愤怒交织着充斥他的大脑,他又想起来了。那个医生会一脚踢在他的脑袋上、胸上,或者踢在他受伤的腹部上,踢在他的睾丸上。他在地上疼得转来转去,那个医生则会在殴打他之后治疗他的迸裂的伤口。
“伍德·万德呢?”琼斯突然意识到,他已经不见了——摄像头没有发出滴滴声,广播里没有传来他那奇怪的嗓音。过去的每个小时,他几乎都会来嘲讽琼斯,可是现在已经过去四个小时了,他什么都没听到。他习惯了伍德·万德的折磨。
偶然的平静总是意味着狂风暴雨。琼斯一直都知道这点。
然而,他能期待什么呢?他不期待伍德·万德的挨打,一点儿也不。与其挨打,他还不如趁早咬舌自尽。可是那也需要莫大的勇气,何况他也不是那般渴望死亡的到来。他扶着墙,强撑着站起来。
他看了看身上的伤口——除了被内裤包裹的阴部以外,他身上几乎遍布伤痕,不管是后背,还是前胸。而且,他还意识到一件事:他比之前要消瘦了许多,甚至还能清晰看见那印在皮肤上的肋骨,他后怕起来,可还是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突然,摄像头的滴答声让他一下子坐到了地上。他抱着头——条件反射般地喊着:“救命,救命!”可是他却什么都没听到。摄像头仅仅只是滴答了一声,随后又是漫长的寂静。琼斯扶着墙,再次慢慢站起来。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再害怕摄像头的滴滴声了。
他四处探索,不过他不再想爬窗了——外面太冷,而且他还只有一条内裤。他折返到这间小屋门后,却发现已被层层加固,就连拉杆也被改装过了。他想扳动那拉杆,可是却丝毫没有作用。他在原地打转,眼睛死死盯着这间小屋的门。
可是,广播在这时响了起来。琼斯再次害怕地缩成一团,这次是真的,他能听到广播的嘶嘶声。伍德·万德已经在监控室里就位了!他捂住耳朵,可是那奇怪的嗓音却还是溜进了他耳中。
“琼斯·伯格,待在原地别动!我要跟你宣布一件事,一件大事。当然了,这件该死的大事对我的打击可不是一般的大,所以我想你得做好准备。”
接着,便是长久的寂静。琼斯惊恐地凝视着摄像头。伍德·万德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可是摄像头依旧在滴滴作响。琼斯慢慢站了起来,可是摄像头下方再次射出了一道激光。他再次蹲了下来,抱头倚着墙壁:就像伍德·万德殴打他时他会做的那样。
终于,伍德·万德的声音再次传出了广播。“很抱歉,各位,”这次,他似乎是对全体人员说的,就连语气也不如之前那般凶狠,而是失魂落魄,“帝国在米兰斯战场上失败了;很遗憾,斯威尼文特的援军赶到时,帝国的军队节节败退。
“不过,不必惊慌,我忠诚的属下们!只要斯威尼文特的士兵们不攻占帝国的首都,我们就无伤大雅!现在,让我们先继续狂欢,趁着这最后的时日,为帝国的再次雄起而欢呼!”
琼斯既高兴,又恐惧。斯威尼文特的胜利,无论如何也将载入史册。可是,房间里的摄像头忽然对准了他,好似在威胁——不准有明显的感情变化!琼斯老老实实坐在地上,一言未发。伍德·万德似乎很满意他的举动,摄像头的滴滴声消失了。
但是,琼斯却闻到了空气中另一股不寻常的味道,一股极其浓烈的劣质香水的味道。琼斯弓起身子,紧盯着房门。刹那间,门后的灯光照了进来。伍德·万德和他的医生正站在门后,凶神恶煞地看着琼斯。他们气势汹汹,还没等琼斯反应过来,伍德·万德的拳头就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伍德·万德又开始了他每天的虐待。琼斯趴在地上,一边挡开他的手,一边大声求救,就像他之前挨打时会做的那样。可惜,现在没有人能来救他,瑟兰不行,马洛不行,就连艾莉也在忙着别的事情。他只能像只过街的老鼠般四处爬行,却依旧会被伍德·万德追上,痛打一顿。
“琼斯·伯格,我还有好多东西得问你呢!”伍德·万德凶狠地看着他说,“你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那个叫艾莉·布朗多的畜生会饶你一命?!站起来,别趴着,我说,给我站起来——”他轻而易举就把琼斯提了起来,甚至没出一分力气。
他把琼斯按在墙上,再次用拳头招呼着他那毛茸茸的脸蛋。琼斯的鼻血几乎染红了伍德·万德的指节。可是他还是不够解气。琼斯抓着他的胳膊,用尽所有力气捶打着他的手臂,却无能为力。突然,伍德·万德的眼睛向下瞥了一眼,他邪笑了一声。
“琼斯,反正你现在——不只是现在,以后可能——也不需要这个东西了!”伍德·万德一拳打在了他的下体上——就像平常一般,只不过平常大多是踢。琼斯疼得夹紧双腿,却又被伍德·万德摔在地上。
他感觉自己已经粉身碎骨,鲜血淋漓。伍德·万德冲上前来,撕掉了他脖颈上的绷带,他那骇人的伤口一下出现在伍德·万德眼中。他死死按住琼斯的脖颈,双手顿时沾满鲜血。琼斯喘不过气来,他抓住伍德·万德的手,却无济于事。
突然,伍德·万德松手了。他的表情变得十分舒坦,好像已经宣泄好了自己的情绪。他理了理已经被汗水浸湿的头发,不在乎地吐了口气。他的身子往左站,头却向右扭去,看着十分骇人。
“他脖子上的那道伤——”伍德·万德指着琼斯的脖子说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多大伤害吧?”
“要我说,还有一定的伤害。”那个医生恭敬地说,“毕竟这个房间还是挺暖和的。不过,他的伤口刚刚有些迸裂,不能再做些剧烈的运动了。”
“也是。”伍德·万德闭着眼说,“好吧,先让他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要不然他就要被我折磨死了。我还没有复仇,还没有从他嘴里问出一句话来了。真是坚强的小家伙,是吧?”说着,他又踢了琼斯一脚,这才愤然离去。
那个医生站在琼斯面前,他没有说话,而是蹲了下来,仔细观察着琼斯。琼斯喘着大气,捂着裆部,他的裤裆有些泛红,双爪和小臂上已经沾了鲜血。那个医生微微点了点头,可他却什么都没做。琼斯眼前逐渐模糊,他想爬起来,却怎么样也没有力气了。
“先睡一会儿吧,小鬼。”那个医生摸着他的头说,“之后还有更多的折磨呢。放心,你不会有事的,一点事儿都不会有。放心睡吧。
“天哪,”他再次轻声说道,“看来伍德大人那一拳威力够大。感觉怎么样?我猜你肯定对你的下体没有任何感觉了,毕竟已经开始冒血了。看,还在流呢,你那双爪子上都已经满是血迹了。不过没事的,这点伤不会害死你的,先睡吧,等你醒了,我就给你治疗。”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空灵,到了最后化作湖水的波涛。琼斯突然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好像微风一般吹过地面,踏雪无痕。他痛苦的神情好像也消散了许多,反而变得十分平静。他好像在云端漫步,好像焕发了荣光,又可以再次站起来了。
周围的世界逐渐变得雪白,然而却非常温暖。温暖的气流吹过他身边,阳光瞬间耀裹他全身。他睁开眼睛时,正站在一片辽阔的、没有尽头的草原上。远方的森林中传来鸟儿的啁啾,一条小溪正流在他脚下。地上铺了鹅卵石小路,旁边是高大的古典路灯,投射着翠绿的舒适光芒。
就在这块草地前方,他看见了一个兽人。不过,她长得标致极了,麻花似的头发垂过肩膀,一身雪白的长袍紧紧贴着腰;她的一言一行都像极了古代的精灵,每走一步,身上的光芒就愈加耀眼。琼斯几乎立在原地,呆呆地、尴尬地看着那个兽人。
突然,她转过头来,身后忽然闪耀出一道明媚的绿光。又是一个兽人。不过,那个兽人长得高大、威猛,半裸身子,同样留着一头雪白色的长发。他们一同望着琼斯,紧绷的脸瞬间浮现微笑,朝他招了招爪,叫他过去。
琼斯跑下山坡,跑过鹅卵石小路。他跑过溪流,几乎奋力一跃,跳过了一座丰碑。路灯的光影逐渐变得黯淡,后方几乎陷入一片黑暗。他只能在充满光亮的地方奔跑,直到最后跑到那两个兽人前方。
“琼斯!”那个女兽人明显高兴地鼓起了掌,“你终于来啦!天哪,真是好久没有见你了。你居然都长这么大了!这些年来,马洛照顾你照顾得很好嘛,丝毫不用我担心。我每天都在想,你吃得怎么样,睡得好不好,不过看见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琼斯愣在原地,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过,那个男兽人却用力拍了拍他的背,似乎在提醒他。“这是你妈呀!不记得了?——马洛不会没有告诉你她的名字过吧?就是弗兰基·莉德里纳啊!唉,琼斯,你也不能忘记你的亲人呀。”
“妈妈?”琼斯看着那个女兽人。她端庄的模样简直就像古时存在的精灵,那双纤细的爪子点缀着诸多珍宝。她并没有因为这件小事生气,反而欣慰地看着琼斯。
“是的,就是她啦。”那个男兽人再次说道,“她绝对就是你的妈妈。”
琼斯猛地冲上前,紧紧拥抱着他的亲生母亲。她的母亲也以微笑和拥抱回答了他。琼斯几乎激动得热泪盈眶,他站不稳了,感觉头昏脑胀;他立马趴在地上,这才有所缓解。
弗兰基·莉德里纳笑了。这是她第一次真心地微笑。她用爪子拍了拍琼斯的头,随即问道:“嘿,琼斯,为什么你来了?我还以为我要多等一会儿呢。怎么啦,你在凡间遇到什么事了,才来到这块神圣之地的?告诉我吧,说不定我和你爸能解决这事。”
那个男兽人点了点头。琼斯忽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的父亲,创世神努缇维诺,现在就站在他面前。琼斯全身的毛发竖了起来,还没等他的大脑反应过来,他就跪了下来,对他喊道:“父亲!”
“哈!哈!”那个男兽人哈哈大笑起来,“弗莉,看看他呀!他多可爱啊,简直就像那时刚来的你一样!好了,好了,小子,起来吧。我们赶紧进入正题吧。你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呀?”他说这话时,眉毛上扬。这句话毕竟只是客套,琼斯知道。努缇维诺是故意让他到来的。
“父亲,我——”琼斯刚想说话,却又吞进咽喉之中。他突然想到了自己刚刚的处境,他不想让母亲伤心,闭口不谈。他又说道:“好吧,其实我没有什么事。我只是——我还在睡觉呢。”
可是,努缇维诺却摇了摇头——他并不相信琼斯的说辞。莉德里纳也微皱眉头,不安地看着琼斯,她伸爪捧住他的脸,满脸愁容。琼斯往后退了一步,努缇却一下来到了他身后,把他推向前方。
弗莉说:“琼斯,你爸爸已经知道这一切了。听我说,要是你有什么事,应该跟我们说说。听着,我知道你的身份已被世人发现。你怎么了?被他们针对?被他们追杀,是不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告诉我,他们有没有抓住过你,有没有对你做什么残忍的事?”
“妈妈,我——”琼斯坐了下来,“我得说,这一切实在太疯狂了。就在刚刚,一个叫伍德·万德的胖子还在折磨我,他对我拳打脚踢,让我遍体鳞伤。我不知道该怎么——看哪,我就在那座山前,可是我感觉自己已经命不久矣,无法前进。”
“我的孩子啊!”弗莉流露出了悲哀的神情,一时间竟妖风大作,天雷滚滚,“看来你的旅途充满了艰辛与困难,如今还要面对这番境地!
“可是,你已不能回头。”弗莉再次说道,那股妖风忽然消失,天空中的闪电退往山巅。弗莉站了起来,盯着远方的山脉,“看,我的孩子,”她托起琼斯的下巴,那道盘旋在山巅的闪电突然消失了,只剩下了美丽的白雪,“你已十分靠近终点,不能停滞不前。你已性命垂危,可是在你心底,那股燃烧的热情永远不会消失。”
说完,她蹲下来,握着琼斯的爪子,满眼深情,一颗泪珠掉在琼斯的胳膊上。“琼斯,莫怕前方道路的黑暗。如今,你只能前进,且不能回头再来。你是这个世界的希望。看哪,看见那道消失在山巅的闪电了吗?它已褪去了光芒。那道惊天巨雷,也有消失的时候。”
“来吧,我的孩子。”努缇说道,他伸出爪子,“你得回去。这里不是你旅途的终点,也不是你的葬身之地。你还有无数机会可以前进,而我将赐予你第二次生存下去的机会。届时你将会变得无比强大,刀枪不入。你将完成此生的壮举。”
“‘壮举?’”琼斯不解地看着弗莉和努缇,他们面带微笑,“看来我要完成的壮举已近在眼前。已经无力回天,对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我还要前进?”
“永远不要失去希望。”努缇对他说道,他俯下身来,凝视着一知半解的琼斯。他再次说道:“所有人都不曾放弃过他们的希望。你看,那位跟着你的兽人小伙子,瑟兰·泰尔迪,纵使他已被抓走,但仍想要挣脱束缚;在米兰斯进行殊死战斗的士兵们,终于迎来了胜利的曙光……
“我的孩子,有时候世界就是不会给你们机会;就连我,也无力掌控世间的一切,即便我是创世神。但是,只要你坚信那条你一直走下去的道路,总会迎来最后的成功。去吧,我的孩子!快,在这一切还没有尘埃落定之时!”
说完,努缇亲吻了琼斯的额头。在那瞬间,琼斯眼前忽然空白一片;他似乎在往下坠落,直到最后落在一滩水上。突然,他睁开了眼睛,再次回到了那间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