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六郎的厌恶已写在整张脸上。
李卿落缓缓收弓,口中冷笑:“原来这夏藐猎场的规矩,对你钟千户来说,可以视若无物。”
现在是所有女娘开猎的时段。
为了避免误伤,所有郎君都需在号角响起时立即停下所有猎杀。
哪怕看见猎物就站在自己面前,也决不能动手。
而这钟六郎明明知道规矩,只是为了找李卿落的麻烦,就坏了规矩。
实在令人恶心。
听到她的奚落,钟六郎全然不放在眼里。
“你一个罪臣之女,还在此处对本公子评头论足,你算什么东西——”
李卿落抬手拉弓,眼也不眨的直接放箭。
钟六郎一声低喝:“殿下小心——”
一旁的四皇子和四皇子妃都一脸惊慌变了色。
然而箭矢也只是如风一般刮过钟六郎的耳畔。
一缕头发被截断。
随着一声‘噌’响,李卿落的箭,竟直直射中了一头鹿的脖子!
雀儿和潘璃都忍不住惊呼:“好箭!”
潘家的奴才和郑嬷嬷都赶紧追了过去。
钟六郎僵直着脖子扭头。
四皇子和四皇子妃也都忍不住的扭头看去。
看见他们身后不远处竟然不知何时跑来一头鹿,而眨眼间就被此女给猎到……
钟六郎的脸色极其难看。
“你——你是故意的!”
他咬牙切齿的低吼:“大胆李卿落,你竟敢对着四殿下放箭,你这是以下犯上!”
“倘若误伤了殿下,你该当何罪!”
李卿落:“要误伤,不也是误伤钟千户你吗?”
她如此挑衅,钟六郎还从未在哪个女娘手里受过此等羞辱。
然而李卿落已经不想搭理他,迅速和潘璃下马,再给四皇子段容轩恭敬见礼:“臣女、民女,参见四皇子,四皇子妃。”
四皇子妃抬手正要喊她们起身。
四皇子段容轩却一个勾唇,出言道:“原来是你们二人。”
“早知是你们二位姑娘,本皇子就不夺人所好了。”
“贱奴,去!”
“去将那只兔子捡回来,送给李大姑娘和潘大姑娘。”
四皇子不顾钟六郎越加难看的脸色,将身后的麻绳一扯。
一个李卿落无比熟悉的身影,就这么从他们身后的仆从里,被狼狈地扯了出来。
潘璃低呼:“刘卿珠?她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那的的确确就是刘卿珠。
此刻她一双手腕被捆,一根长长的麻绳牵在段容轩的手中。
不过,她已彻底不复从前的风光和容貌。
任谁还能认出,那曾是东吟巷风华万千的嫡长女?
整个人瘦骨嶙峋的不成样子,衣服也是最下等的奴才样式。
头发像一堆干枯的杂草顶在头上。
神情呆滞麻木,在看到李卿落的身影时,眼里又露出几分惊恐慌张。
“本皇子让你去捡猎物,你耳朵是聋了吗?”
段容轩抄起手边的长鞭就狠狠抽在刘卿珠的身上。
刘卿珠一声惊叫,倒在地上哭着抽泣:“别……殿下,别打奴才了……”
段容轩神情狰狞:“贱人住口!”
“本皇子说了,你不配喊本皇子殿下!”
“要喊什么……?”
刘卿珠惊慌趴在地上答道:“恩主,您是奴才的恩主!”
“若不是您还肯赏奴才一条贱命活着,奴才早便死了……”
她哽咽着说完就赶紧又爬起来,冲向猎物的方向,将血淋淋的兔子捧起来,然后又跑到李卿落面前,双手奉上。
“李、李姑娘,潘姑娘,请收下我家恩主的猎物……”
话音还未落下,段容时手中的绳子又是一扯,刘卿珠一声惊叫,被扯飞几米远。
但她连躺都不敢躺,立即又爬起来赶紧回到仆从群里待着,老老实实的低下头去。
段容轩:“李姑娘,本皇子的贱奴,你瞧着可喜欢?”
李卿落垂下眉眼:“民女惶恐,此乃殿下的人,民女不敢妄评。”
段容轩:“有何不敢?这个贱人,当初不是将你害得很惨吗?”
“偷了你李家千金的身份十六年,还哄着本王陪她演了一场戏来骗整个将军府。”
“如若不是她,你这些年又如会受那些苦呢?”
“更不会被你的父兄亲娘给误会受尽委屈。”
“本王……本皇子从前也是被她给迷惑了,如今清醒意识到她才是个害人精,本皇子替你出气可好?”
四皇子妃在一旁听着,脸色很是难看。
段容轩如今是已经不分场合的发癫了。
这么多人,他公然就对这李卿落示好,他不要脸,自己还要脸呢!
“殿下,走吧。”
“妾身不太舒服。”
四皇子妃一脸不适地发了话,段容轩竟也没有生气。
只说了一句‘扫兴’,然后就牵着刘卿珠,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终于离开。
钟六郎阴毒的目光还一直留在李卿落的身上,李卿落回头,公然的与之对视,眼神比他还要冷上几分。
等他们一行人彻底走远,李卿落和潘璃才提着血淋淋的兔子起身。
潘璃:“这个段容轩,真是个疯子!”
“到底那刘卿珠也曾是他的宠妾,他竟然把人折磨成这幅样子!”
虽然刘卿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折磨的不人不鬼,潘璃亦是满腔愤慨。
李卿落:“你知道怎么回事?”
潘璃:“我也是听潘……听我二哥说的,说这段容轩眼睛瞎了又被夺允王之位后,在自己府上就像个疯子似的,开始折磨旁人为乐。”
“恰好那时,刘卿珠又从将军府脱身逃回了允王府。”
“允王听下人说她可能失了身子,就把刘卿珠贬为了三等贱婢。”
“除了让她干粗杂活之外,整日不是被浇凉水罚站,就是趴在地上像狗一样用嘴乞食。”
“整个四皇子府的人,连奴才都在往死里的折磨她。”
“若不是四皇子妃实在看不下去,暗中救了她几次,她怕是早就死了。”
“说起来,确实很惨。”
李卿落听了,心里说不清是怎样的感觉。
刘卿珠今日下场,确实是自己当初放她一命时最想要的结果。
但她顽强的生命力,也令自己有几分佩服。
李卿落想到自己上一世,在那将军府里,自己所受不就与如今的刘卿珠如出一辙?
因果轮回,也终于轮到她刘卿珠尝一尝自己上一世的苦难了。
收好猎物,李卿落赶紧带着潘璃继续前行。
很快,就到了与长公主约定好的地方。
东南向三里地外有一片空旷河流处。
潘家的武婢上前来将马儿都牵下去喝水吃草,李卿落和潘璃蹲在河边洗手。
雀儿看见河里有鱼,一脸惊喜:“姑娘,您想不想吃烤鱼?”
说完就挽起裤腿准备下河去。
身后草丛突然一阵簌簌响动。
“哟,瞧瞧这是谁啊?”
“她们竟然还真猎了一头鹿?”
“潘璃,你家这几个武婢,倒还真有几分打猎的真本事,倒是让本宫小瞧了。”
随着说话声,静贵人裴梓萱,身后跟着的崔十一娘,崔九娘,还有崔七郎、南屏小郡主一群人都从树林里骑马现身。
李卿落和潘璃欠身见礼。
崔九娘和崔七郎都友好的朝她们点了点头。
潘璃起身才道:“谁说是我家武婢打的鹿?”
“分明是——”
李卿落拉住潘璃,微微一笑:“你们运气也不错,猎了一头白狐。”
南屏高兴的冲出来:“落儿姐姐!潘璃阿姐!”
“太好了,我找了你们好久。终于找着你们了!”
“不过那白狐不是我们几个女娘猎的,是崔七郎打了要送给九娘的。”
崔九娘和裴惊蛰将在下月完婚。
所以崔家如今和裴家走的很近。
崔十一娘:“郡主,我们才不要和她们一起走!你跟不跟我们一起离开?”
崔十一娘说着还狠狠瞪了潘璃一眼,“对这种耍人的骗人精,本姑娘才不屑与之同行!”
潘璃:……
她一脸委:“十一娘你到底去哪儿了啊?你可把我找的好苦!”
“我明明与你约好了相见,但是等我赶到与你相约之地时,你并不在那里。”
“我还以为是你爽了我的约。”
被倒打一耙的崔十一娘:?
“你……”
潘璃:“啊对了,我去的时候,正好瞧见贵人小主离开。”
“贵人小主您先前路过那里,可否瞧见过十一娘?”
“莫不是咱们错过了?真是奇怪……”
裴梓萱心中一惊。
她们那时也在那附近?
那她们可否有听见自己和嬷嬷说的话?
裴梓萱心里狂跳,不安起来。
她冷冷的盯着潘璃和李卿落,似乎想在她们脸上看到什么端倪。
不行!
这个潘璃身上的秘密实在太多,决不能让她再得意下去!
“去,把她们的那头鹿,给本宫抬过来瞧瞧。”
裴梓萱眼底闪过一抹阴暗,她要让潘璃犯错。
如此,就能拿她正法,别人也挑不出错处来。
然而潘璃并如从前那般,听见别人要抢自己东西就着急火燎的阻拦。
等仆从都将鹿抬到裴梓萱脚边了,她才一笑:“贵人小主应该不会抢了落儿打的鹿吧?”
“若只是瞧瞧,您瞧便是。”
“毕竟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也不会有明抢暗夺这种事情发生……”
裴梓萱一愣。
连崔七郎都很惊讶。
这鹿,竟是那李姑娘猎的?
南屏一脸崇拜:“落儿姐姐,我就知道是你!”
李卿落:“运气罢了。”
裴梓萱骑虎难下。
她当然想直接抢下这头鹿。
以潘璃不忿的性子,绝对会大吵大闹。
自己再趁机逼她犯下大错,譬如,不慎打了自己一耳光……
敢对皇帝嫔妃无礼动粗,无论这猎物究竟是谁的,她潘璃今日也彻底完了。
而自己这边,也无人会替她作证。
一个李卿落罢了,说的话又有几人能信?
只要潘璃犯错是事实。
而那李卿落若是能被一起拉下水,更是良机……
裴梓萱说着,当即下了马。
她一把抽出鹿身上箭矢,不顾自己身上被喷了血迹,将箭支一把丢开。
然后看向潘璃二人:“这鹿,是本宫的了。”
南屏郡主:“你说什么?”
“裴梓萱,你当我们都瞎了?”
裴梓萱侧头看向身后的崔七郎。
崔七郎错愣了一瞬后,还是沉默着喊了一声:“小郡主,您不是也想要一只狐狸吗?”
“属下碰巧之前还遇到过一只红狐,带您去林中找一找可好?”
南屏郡主还未反应过来,李卿落率先和潘璃一起双双跪下,朝着裴梓萱她们身后请安。
“参见长公主,参见太子妃娘娘。”
“参见,肃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