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一中年男子扶墙而出。
“夫人又在嫌弃我?”
“嫌弃你还能跟你生四个孩子。”大嫂白了丈夫一眼,走过去,让他扶着自己的肩:“小三呢?怎么没跟着你?”
“自个儿家里能出什么事儿?”丈夫温和地笑着,伸手轻轻摸了摸被妻子抱在怀中的孩子:“这就是谢掌柜说的那个孩子?好小,感觉比小四出生的时候还要小。”
“可不是嘛。”大嫂心疼地看了怀中孩子一眼:“咱家小四是足月出生的,这孩子才八个月。民间有句老话,叫七活八不活。呸呸呸,瞧我说的是些什么话。这孩子是个有福的,指定能活,能健健康康的活。”
大嫂家是两进的院子,院子不大,没什么杂物,打扫的甚是干净。
“我夫君患有眼疾,不能视物,故而院中没有多余的东西。”大嫂指着前院,说他们夫妇和四个孩子住在前院。
老大老二是男孩儿,两人一间,住在东厢房。老三老四是女孩儿,老三住在西厢房,老四还小,有时候跟他们住,有时候跟祖父祖母住。
公婆住在后院,归家探亲的小姑子也住在后院。
与她换亲的是夫君的二妹。
大嫂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把孩子清理的干干净净。为使孩子舒服,还特意从柜子里拿了一床新的包被和几件新的,没穿过的小衣裳。
“这些是给我那小姑子做的,且让这孩子用着,等我得空了,再给小姑子的孩子做。她婆婆准备的东西多,也不差我这一件两件的。”大嫂边解释,边把东西整理好:“这孩子又饿了,找东西吃呢,你们且坐着,我抱她去找我小姑子。”
陆知鸢不放心,跟上去。
后院与前院的格局一样,只是多了架葡萄藤,多了些花草树木。大嫂的小姑子刚出月子,抱着孩子回娘家正在房里休息。听大嫂说那孩子的生母没了,以为是生产的时候遇到了难产,心疼落泪。她亦是从鬼门关过来的,知道那个过程有过煎熬。
她的孩子只比这个可怜的孩子大一个月,抱着她就跟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等孩子睡着了,才抱着她回到前院。
大嫂的夫君正在跟太子说话,言谈间全是读书人的风雅与气度。大嫂抱着熟睡的孩子站在门口,看向夫君的眉眼里全是崇拜。她告诉陆知鸢,她的夫君姓董,原是个读书人,且十三岁就中了秀才,是甘州城里最有希望成为状元的人。
天有不测风云,十五岁的时候生了一场病,病愈后眼睛就看不见了。一代天骄,突然成了瞎子,搁谁身上谁受得了。他消沉了好一阵子,把自己关在密不透风的房间里谁都不见,直到半年后,才摸索着打开了那扇门。
他不是弱者,只是不知道瞎了眼的自己还能做什么。
眼睛瞎了,没办法再读书,家里倒是还有些生意,早年间也学过打算盘,可他看不见账册,不知道记账的人有没有糊弄他。
“爹娘在,管事的自是不敢阴奉阳违,可若是管事的不在呢?”大嫂的夫君淡淡地说着:“爹娘会老,妹妹会出嫁,我一个瞎子,不仅帮不到他们,还会成为他们的累赘。不瞒这位公子,在与我家夫人成婚前我是想过去死的。”
门外,大嫂的手颤了一下,显然这种话她从未听过。
知子莫如父母,他的这般心思自是瞒不过他的爹娘。
他的爹娘另有盘算。
“董兄说的可是婚事?”
大嫂的夫君点了点头,颇有些难为情:“我爹娘想要为我寻一门合适的亲事。所谓合适,就是要认得字,会看账本,不嫌弃我是个瞎子,愿意跟我这个瞎子一起生儿育女,陪我过这种琐碎的,麻烦的后半生。”
“董兄很好,不必这般说自己。”
大嫂的夫君轻轻摇头:“从十六七岁到二十七八岁,爹娘为我找了无数的姑娘,不是姑娘看不上我,就是姑娘不符合爹娘的要求,直到那天他们在街上看到了芽儿。”
大嫂的闺名叫陈有芽,小名芽儿。
乡下姑娘,起名都是随心的,确实不怎么好听。
“我爹娘都是种田的,在他们眼里,东西发芽是好事儿。发芽说明这东西活了,活了就能长大,长大就能结果,结果就能果腹。我哥叫陈有实,就是果实的那个实,我叫陈有芽。”
大嫂红着脸解释:“我也觉得我这名字不好听,可这是我爹娘对我们兄妹的期望,在他们眼里,这是个有希望的好名字。”
“确实很好。”陆知鸢道:“能让人记一辈子。”
“妹妹嘴真甜,难怪你夫君喜欢你。”
“董大哥也很喜欢大嫂啊。”
“他才不喜欢我,是我公婆喜欢我。”大嫂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牵着陆知鸢走进屋内。“我公婆觉得我性子泼辣,能掌家。觉得我认得几个字,能帮我夫君念账本。还有,我跟我哥学过几天拳脚功夫,关键时,可以护着我夫君不被旁人欺负。”
“夫人将我保护的很好。”听见大嫂的声音,董大哥的眉眼里全是柔情。
“那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大嫂将孩子放到一边的小床上:“不瞒二位,我对我家夫君一见钟情。新婚夜,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我占了天大的便宜。这么好的一个人,若非眼睛瞎了,怎么轮得着我。他比我哥还老实,说换亲之事并非他所愿,说他不会难为我,但凡我想离开,随时随地写休书。”
董大哥红了脸:“我那不是怕你后悔吗?”
“不嫁给你,让你休了我才后悔。”大嫂快人快语:“好不容易才捡到的漂亮夫君,我能让他给我写休书吗?我能让他休了我吗?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生米做成熟饭。”
陆知鸢刚要夸大嫂凶猛,就见董大哥连连摆手:“不是那个煮饭,新婚那夜,我俩什么事儿都没有。她喝醉了,闹了一晚上。”
大嫂面颊微红:“我那不是年纪小不懂嘛!那话本子上也没说的那么详细,就写新婚夜,夫妇二人把灯给吹了。我一直以为吹了灯,宽了衣裳躺在一块儿就是真夫妻,
哪里知道还要做那种事情。”
董大哥赶紧捂住大嫂的嘴:“你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不合时宜,不合时宜。”
大嫂掰开他的手,娇嗔道:“这有什么,人家也是一对儿夫妇,且是在大街上就敢抱着走的新婚夫妇,有什么是你我懂,人家不懂的。”
明明不是什么特别出格的话,却叫陆知鸢红了脸,再看太子,耳朵红的要滴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