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依如何不知高公公此举是在提醒她,让她在触怒楚安澜之前停下来,但事已至此,谢清依已顾不得害怕,她抬头看着楚安澜,额头的血迹缓缓流下,将她白皙的面孔沾染的血红一片。
她如此狼狈,眼中却只有坚定:“陛下,就算他几乎为陛下而死,但这些东西,他依旧留着!”
“几乎为陛下而死”,这句话几乎是在指责楚安澜了,温柔聪明的谢清依,居然做出这种胆大包天的蠢事,吓得高公公几乎要冲上去捂住她的嘴:“谢姑娘,快住口!”
“让她说。”楚安澜的声音带着寒意。
谢清依拔高声音说完那一句,声音又软了下来,眼中满是祈求:“陛下,清啼心软又重情,陛下将他从谢府带出去,陛下给了他一条生路,也给了他从没有过的亲情和关心。他亲近你臣服你,即使陛下不将我留在京城为质,他也不会背叛你!”
楚安澜看着这个额头流血的女子,恍惚想到了西征回来的谢清啼,那时候,他也是跪在这个地方,叩破额头,脸上带血的请求自己不要让他长姐入京。
他们姐弟二人为了彼此,做出了这般相似的事情,这二人在某些方面,竟是极其相似的。
楚安澜盯着谢清依的眼睛,发现那双带着倔强的眼睛,竟也和谢清啼有五六分相似。
谢清依被楚安澜带着威严和探究意味的眼神盯得有些害怕,她招架不住的垂下眼眸,避开楚安澜的眼神。
她以为楚安澜会发火,会骂她处罚她,但没想到楚安澜只是静静地盯着她,片刻后,楚安澜说:“你说你想去北地,但不管你去不去北地,对清啼都提供不了助力。”
这意思是谢清啼果真陷入了困境?谢清依眼中的大颗眼泪不住滚下:“陛下?是不是清啼出事了?”
楚安澜说:“他兵败被俘,北周人想用他,从朕这里换些朕无法交出的东西。”
既然北周人要的东西,楚安澜不愿给出,自己纵然将谢清啼和楚安澜的所有往事都拿出来说一遍,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谢清啼嗫喏着不知如何是好,电光火石间,她生出一个念头:“陛下,沣城水患未平,边关战事吃紧,这些都是需要用钱的事。民女原交出谢家所有家产,以为陛下分忧!”
即使谢清依不求他救人,楚安澜也不会放弃谢清啼,谢清依以为天子无情,北周人开出的条件超过楚安澜的意愿范围,他就会弃了被北周人握着的棋子。
但她此时尚不懂楚安澜,她不知道的是,在不会危及江山社稷的前提下,楚安澜没那么轻易的放弃谢清啼。
楚安澜本已有了救谢清啼的计划,谢清依不懂楚安澜,所以才会病急乱投医的提出将谢家双手呈上。
听到谢清依的提议,楚安澜眼神沉了沉:东境谢家有几世人积累起来的财富,那些财富若纳入自己掌控中……
楚安澜看着眼神坚决的谢清依:“你想用谢家换什么?”
谢清依道:“只求陛下念在与清啼的旧日情分上,尽可能为他博得一线生机。”
若谢清依以谢家为筹码,让他用邺城漠城去换谢清依,楚安澜会拒了此事,但救人之事,本就在楚安澜计划之内,楚安澜看着她为了弟弟,白白将谢家偌大家业交出的谢清依:“北周人要的东西朕不能给出,但朕会让人去北周救他。不过……”
听他松口,谢清依心中怦怦直跳:“不过什么?”
楚安澜身体微微前倾,沉声说:“不过,朕不仅要你的谢家,还要你。”
这句圣旨化作晴天霹雳,劈的她脑中空白一片,谢清依看着楚安澜,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笃定谢清依不会拒绝,楚安澜只是看着她,却不催促她,反应过来的谢清依垂下眼眸,那刻着飞鹰图案的地砖上,沾着她的血。
即使磕破一层皮,流出这些许鲜血,她已觉得额头的伤口疼痛难忍,她的清啼在战场受了重伤,又被残暴的北周皇帝掳去,他会受多少折磨,他该有多痛!
一滴眼泪留在那些血迹上,谢清依叩头道:“民女接旨。”
“如此甚好。”楚安澜吩咐高公公:“带谢姑娘去包扎伤口。”
高公公和谢清依出去后,楚安澜拿起书案上的拨浪鼓轻轻晃动,玉石做的珠子,敲在画了大福娃娃的鼓面上,拨浪鼓“咚咚”作响。
楚安澜看着那笑的开心的大福娃娃,心道:你姐姐说你不会背叛了我,但是清啼,你的心早就不在我这里了,这又怎么不算是背叛呢?你违背了要永远陪我的承诺,违背了我想要什么,你就给我什么的承诺。我的小蜻蜓,你舍弃了我,你将我一人留在这里。
他小心将那大福娃娃放在书案上,喃喃道:“你既然无法陪我,那就让清依替你来陪我吧,她虽不是你,但已是世上最像你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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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送来加急密信,密信上落了飞鹰纹路的漆封,那是派往跑马堂的暗卫送来的信。
楚安澜打开信,信中说他们在查跑马堂时,发现跑马堂明面上做向商人贩马的生意,但却私下驯养了战马,那些战马,是供给北周人的。
跑马堂是萧沉靖的人,他们同北周人勾结,有没有受萧沉靖的指示?
楚安澜恨极了萧沉靖,也厌恶透了萧沉靖,但他心中明白,萧沉靖当年随他父亲收复被北周人占领的邺城和漠城,他对北地极为了解,对北周人也很是了解。
更何况,若萧沉靖真与北周人有来往,那若派他前去,说不定真能从司马扈手中救谢清啼一名。
囚禁萧沉靖之后,除了刚开始的一年,钓出了一些试图救他出去的萧家旧部,之后几年,这个关在牢笼中的鱼饵,并没钓上什么大鱼。
若此时把这个鱼饵放出去,说不定可以一箭双雕,在救出谢清啼的同时,还能勾出仍旧支持他的萧家旧部。
虽权衡利弊之下,已决定让萧沉靖去北周救人,但萧沉靖如同猛虎,就这样放他出去,他被断了的爪牙说不定会重新长出,反扑过来伤了自己。
他会让暗卫跟着萧沉靖,但那些暗卫的追踪术虽然厉害,楚安澜却不敢确定他们是否能一直跟着萧沉靖,万一萧沉靖和旧部配合,甩开那些暗卫,那凭着只让楚安澜服下一剂的刺骨,可能无法掌控他。
派暗卫追踪,不能确保万无一失,那便用宫中的毒药控制他吧。三日前有了让萧沉靖去北周的打算时,楚安澜已招来张仁,让他去配置无药可解,只能用解药压制药性的毒药。
不知那毒药配置的如何了,楚安澜让人传来张仁,眼圈发黑,眼带快垂到脸颊上的张仁声音嘶哑的回禀:“陛下,那药三日后可成。”
楚安澜道:“这药会影响刺骨的毒性吗?”
“刺骨是极寒的毒药,而这味五更寒,也是寒性的毒药,五更寒不会解掉刺骨的毒性,反而会加剧刺骨的毒性。”
看张仁这副几日没休息的样子,楚安澜没有再催促他,只是安抚几句,让他速速回去继续配药。
张仁离开后,楚安澜给暗卫回了手谕,他让暗卫搅混北边的贩马生意,然后趁乱除了胡不易,等胡不易被除,他会安排人接手胡不易的贩马生意,而胡不易的那些军马,刚好可以补入魏正则的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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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张仁送来了三只瓶子,楚安澜收了那三只瓶子,亲自带人去了囚禁萧沉靖的院子。
破烂的院门从内里打开,楚安澜隔着院门前的铁栏杆,见到了五年未见的萧沉靖。
萧沉靖瘦的仿佛经历了数年饥荒的难民,带着补丁的粗布衣衫仿佛挂在骷髅架子上一般,随着风吹晃晃荡荡。
萧沉靖落魄如斯,眼神却仍如燕隼般带着锐利,萧沉靖看着负手而立的楚安澜:“为何事登门拜访?”
“来看看阶下囚落魄的样子罢了。”楚安澜不待萧沉靖再耍嘴皮子,示意下属将两个木匣拿过来。
木匣打开,萧沉靖看到木匣中已脱水的两块血肉,其中一块落着一个梅花胎记,另一块则烙着陈旧的“萧”字,和新烙上的“司马”二字。
萧沉靖眼中闪过震惊,但下一刻就带上了嘲讽的笑意:“楚安澜,五年前,你向我军营送了条烙了“萧”字的断臂,你的人说,那断臂是从谢清啼身上砍下来的,你用他的命逼我投降。你用别人的胳膊骗我,当场就被我识破。你莫不是被驴踢坏了脑子,所以时隔五年,又用这愚蠢的计策来我这儿演戏?”
“呵。若是故技重施,朕让人将这两件东西送来就好,何必亲自屈尊前来?他被北周俘虏,现在囚禁在北周的无底牢中,司马扈提出要以漠城邺城换他性命。”楚安澜让人将木盒送到栏杆前:“这东西是司马扈送来的,你看看是真是假。”
那“萧”字的烙痕,那梅花形的胎记,萧沉靖曾用眼睛、用手指,甚至用嘴唇感受过多次,他对那烙痕和胎记的轮廓细节,再为熟悉不过。
若是伪造,可以伪造出烙痕和胎记的大概轮廓,难以做出完全一样的烙痕,弄出颜色浅淡和轮廓完全一样的胎记。
萧沉靖盯着那匣中物,眼神慢慢凝重起来:“你不愿用邺城和漠城换他性命,难不成司马扈想用我来换他吗?”
“你在司马扈眼中,可能没有那种分量。”楚安澜知道他确认匣中之物是从谢清啼身上切下来的,他让人收回匣子,对萧沉靖说:“朕来此地,是要放你出去。”
“放我出去?”萧沉靖略一思量便知道他的来意:“你想让我去救他?”
“你的旧部或被招安或被处死,你如今已成了羽翼被斩的废人。但就算成了废人,朕还是要掌控在手中才是。”楚安澜从高公公手中的盒子里取出两个瓷瓶:“一瓶是毒药,另一瓶是解药。解药一月需服用一粒,解药有三颗,若三颗解药用完,无论是否成事,你都需要返回这里,取新的解药,否则你就等着暴毙而亡。”
萧沉靖看着那两个瓷瓶,嘲讽笑道:“我若不去救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