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是目睹二叔被捕,自己在青楼之上见到罪人被推落,脑浆迸裂的惨状;一会儿是在隔离区内,亲手结果了闹事者黎豹临,那温热的鲜血溅在她的防护服和双手上,仿佛永远都无法洗净;一会儿又是城外村落,面对着成堆摆放、散发着浓重腐臭气味的村民尸体,还有遍野的坟墓。
在这混沌迷离的梦境之中,一道遥远的声音穿插进来,让她辨不清是梦是醒。
“不好了,二小姐高热不退!”
姜云霜的睡眠沉重而混沌,期间似乎有人进出她的房间,有人交谈,还有人替她诊脉。
“并非瘟疫感染,而是连日劳累过度,只要热退,让她安眠一晚便无大碍“有劳了。”
这两道声音听着极为熟悉,姜云霜想要睁眼一看究竟。然而,眼皮沉重如同压了铅块,无论如何也无法睁开来。身体疲乏到了极点,她索性放弃了抵抗,任由自己沉溺于梦境之中。
梦境之中,她反复梦见了许多片段。她梦见了仍在故乡的祖父和父亲,还有姜家的其他亲人;梦见了自己昔日在京城的闺蜜,以及来到房陵后结识的新朋友。
最后,梦境在流放的漫长道路上,定格在那座摇摇欲坠、四面通风的破败庙宇之外。
她轻抹去铜镜上的尘埃,镜中映出一位英俊非常的青年,眉间紧锁,呼唤着她的名字:“云霜。”姜云霜微微一怔。
“云霜,醒来吧,别再沉睡。”陆哲晏的声音似远似近,朦胧而真切,“沉睡过深,便难以醒来,快快醒来。”姜云霜想要回应自己并未沉睡,然而张嘴间却只有无声的空气。
她心中焦急如火煎,一股怒气直冲脑门,终于猛地睁开了眼睛。
“二姐姐醒了!二姐姐醒了!”一声清脆的欢呼在耳边炸响,姜云霜耳中一阵嗡鸣。
眼前的事物旋转不已,她尚且辨别不出今昔是何夕,只见房中突然涌进十几个人影,他们脸上写满了担忧与关切。
“云霜,你终于醒了?”“感觉还好吗?头是否还感到眩晕?”“是否觉得饥饿?是否想吃些什么?”姜云霜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发生了何事。
她微启干裂的唇瓣,低声询问:“我昏睡了多久?”“整整七天七夜。”姜云霜心中一惊。
她试图挣扎着坐起:“隔离区和城中……”
“一切安好。”姜文昭连忙安抚道,“刺史大人得知你身体不适,亲自登门探望,还带来了邹大夫为你诊脉。”
姜云霜想起梦中隐约听到的熟悉声音,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庆幸的是,在她长眠不醒的日子里,隔离区和房陵都安然无恙。
她努力想要坐起,姜家人纷纷上前扶持。
然而,一动之下,她便感到头晕目眩。“你还是躺着休息吧。”姜云瑶轻声建议,“有什么需要,我们帮你料理。”
姜云霜露出了一丝为难之色。
二婶善于观察细微之处,见状立即挥手示意众人退出:“都出去吧,让云霜静一静,不要都围在这里。”
待众人散去,只留下裴氏,二婶搬来恭桶,与裴氏一同扶持姜云霜起身解决生理需求。
在满足完基本需求后,姜云霜略带羞涩地对二婶和裴氏道:“娘,二婶子,多谢你们。”
“应该是我们感谢你才对。”二婶温柔地回应,“若非你,我们早已葬身火海。”
裴氏也感慨地说:“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姜云霜轻轻摇头,表示不必在意。
二婶关心地问道:“饿了吗?我煮些易于消化的流质食物,你先吃一点恢复体力吧。”
在这漫长的七天里,姜云霜的意识如漂泊的孤舟,在昏沉的海洋中迷失。是家人的呵护与关爱,以点点滴滴的流食,为她续上了一丝生命之火。
此刻,她虽然未感饥饿之苦,但恢复体力之需,让她明白进食的紧迫。
“多谢二婶了。”她轻声说道,语气中满是感激与无力。
二婶与裴氏转身忙向厨房,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宁静。姜云霜轻咳几声,心中不禁想起梦中陆哲晏那急切的呼唤。自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这么久,他必定焦虑难安。
她缓缓伸出手,想要取起桌上倒扣的铜镜,却在触摸之前,她的动作忽然停顿了。
她放下铜镜,转而取出匣中的小巧水银镜子,映照出自己容颜的那一刻,她震惊了。
镜中的身影较之七日前更为憔悴,面庞苍白如纸,血色全无,仿佛一阵微风便能将其吹散。姜云霜意识到,这样的自己若是出现在陆哲晏面前,只会增添他的忧虑。
于是,她毅然撑起身子,从匣中取出纸笔,挥笔写下了一张报平安的字条。字条上,她只字未提病痛之苦,只简单告知陆哲晏她安好无恙,只需等待些时日,便能重逢。
将字条上的墨迹吹干后,她将其精心折叠,心中琢磨着此时陆哲晏应正处于梦乡之中,不在铜镜前。
她像做贼般小心翼翼地抹开铜镜,意图悄无声息地将字条传递过去。
然而,铜镜刚一开启,陆哲晏的脸庞便映入眼帘。他迅速注意到姜云霜,身体前倾,凑近铜镜,目光紧紧锁定在她身上,长达五秒钟的凝视。
在确认了眼前之人确实是活生生的姜云霜后,陆哲晏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你还在。”他低声呢喃。
姜云霜疑惑地问:“什么?”陆哲晏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生病了吗?”对于姜云霜无声无息地消失七日,陆哲晏的担忧之情溢于言表。然而,他没有责怪,没有抱怨,一眼便看出她生病了。
姜云霜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轻轻点头,柔声解释道:“是的,前些日子我一直在昏昏沉沉中,无法醒来,并非有意缺席,让你担心了,我很抱歉。”
“果然,我就觉得无缘无故不会总是梦见你生病……不用道歉,我了解你的性格。”陆哲晏挥了挥手,目光忽然落在姜云霜手中那份尚未来得及传递的字条上。
姜云霜的目光顺着他的眼神,缓缓地落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上。
陆哲晏的手臂伸过了古铜色的镜子,意图掠夺她手中的纸条,她心中一紧,条件反射般地想要将它藏于身后。
然而,因久病初愈,她动作稍显迟钝,纸条便在瞬间被陆哲晏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