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几粒止痛片越来越难缓解身体的不适与焦灼。
徐望西从浴缸中起身,任衣裤滴滴答答淌着水,赤脚踩着湿漉漉的地板去翻箱倒柜找药盒。
药效终于发挥作用,他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
热水持续流入浴缸又涌出,维持着水温,他感觉自己仿佛飘荡在温暖的海面上,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包裹着身体。
越没有安全感的人,越爱考验安全。
搬离丽安后的第一个星期,他立刻察觉到梁童对与他分开这件事情,接受良好。
她可以做到一整天没有消息,晚上回复只言片语后又很快睡着。
而他却无法转移注意力,饱受失眠的折磨。即使新学校里有再多人围绕、追捧着他,空虚的孤独感也未消解丝毫。
她是不是厌烦了他的主动与黏腻?是不是认为不需要多费心,他就会一直乖乖留在她身边?
带着几分惩罚的心情和一些怨气,他试着变冷淡,不再每天给她发信息,也不主动开口邀请她来新家做客。
这一招在最初几天确实奏效,梁童提高了主动联络的频率,但很快又急转直下,越来越多的沉默和空白开始在两人间弥漫开来。
他请了假偷偷跑回去看她,怨念却在目睹她放学后与一伙同学说笑着结伴回家的那刻,彻底爆发。
那段时间他心烦意乱,又被谢汐缠着,差点没忍住将不耐挂脸。
“望西,你在听吗?”
谢汐那双顾盼神飞的眼睛紧追着他,见一向温和的人此刻蹙着眉,担心地追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徐望西抬眼与谢汐对视,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她看到谢汐在自己身边,会不会像他一样,感到忌妒与痛苦?
他舒展眉头,熟练地挂上标志性的浅淡笑容,只不过这次的笑意中多了些真实的兴致,他问谢汐:“中午要一起吃饭吗?”
眼前的女孩眸光倏忽一亮,他却想着另一个人的眉眼,笑意愈浓。
他立刻行动起来,也很快得偿所愿。
刚转学来的梁童看着徐望西与谢汐走在一起,差点没忍住落下泪来。
他敏锐地捕捉那些她尝试掩饰的悲伤心绪。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想过去抱住她,跟她撒娇说以后再也不许分开。
但这股冲动很快被另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淹没。
……她似乎比他以为的要更在意他。
这一发现令他血液沸腾,五脏六腑都有触电般的酥麻感。
他病态地迷恋着这种感觉。
体内像有多个自己存在,一个他无比地想靠近她,一个他却享受着惩罚与关注带来的快感,还有一个他仍在埋怨她怎么能忍住不来找自己。
这样交织着、纠结着,直至那个人出现。
谢熠张扬地把她的背包掠走时,徐望西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深意,那绝不是一时兴起会有的目光。
徐望西在楼下拖了很久,迟迟等不到两人下来。
落日燃烧的时刻,他仰首回望教室的窗户,与玻璃后昂着下巴俯视他的谢熠视线相接。
面无表情的两个男生,只这远远一瞥,就读懂了彼此的敌意。
最高警戒使体内所有叫嚣的人格在这一瞬停下争吵,一致对外。
他原以为这所学校不会有人能让他产生危机感。
那些同龄男生又蠢又傻,他们根本不会发现她有多好,她自然也不会看得上他们。
谢熠这种他眼中不学无术的有钱废物,根本不是梁童喜欢的类型,他从未在意过,所以如今才被打得措手不及。
一种出自本能的危机感告诉他,这人是个大麻烦。
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自那天之后,他与她纠缠了多久,那个人就阴魂不散地陪了她多久。
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药,恶心透顶。
……
徐望西从水下浮出,大口吸入氧气。
发尖落下连串的水珠,砸在浴缸水面上,他捋了一把头发,重新缓缓躺下。
想想还是晦气。
那个简直称得上是宿敌的人,前几日来看过他。
谢熠重重敲了两下门后,在门外不客气道:“只有我。开门聊聊。”
听这无礼又傲慢的腔调就知道,梁童不在。
徐望西拉开门,漠然地看着对方:“你很自信我会给你开门?”
“一半一半吧。”谢熠耸耸肩,“连她都敲不开你这大门,给我开这么快倒是惊喜。”
他面无表情地要阖门,被谢熠眼疾手快地撑住,顺势侧身进入屋内。
他重新坐回餐桌旁,不再管对方。谢熠也不拘束,随手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
谢熠看他慢条斯理地撕着面包,眉梢一挑:“只吃这些?”
他垂眸不看对方,淡声道:“有事说事。”
谢熠直言:“不肯见她的原因是什么?不想离婚?”
烦躁开始在心头翻涌,讥讽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不插手别人的感情?”
谢熠满不在意地轻哼一声:“如果不是担心她,谁想关心你这点心事?”
是啊,除了她,谁还会关心他这点心事。
他将面包条放入口中,沉默地咀嚼、吞咽,半晌才问:“她怎么了?”
“一趟趟吃闭门羹,她还担心是不是冤枉你打击到你了,忧心你的精神状态。看她为你操心,你是不是很开心?”
谢熠说着,双臂置于桌上,神色冷肃起来。
“受不了了?”他勾勾唇角,有意激怒对方:“如果这都受不了,建议尽早放弃,因为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我的。”
谢熠锐利的目光似要穿透他:“到了这一步,还抱有这种盲目的自信,是一种可怜。”
他回瞪过去:“那还是从没有过这种自信的你比较可怜。”
两人间的空气一时冷下来,目光相接处像有两把利刃交锋。
冷峻的表情下,是徐望西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和大脑闪过的无数画面。
谢熠说得没错。都是他盲目而可笑的自信,才让他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以为给她三年自由,她会想念在自己身边的日子。
以为重回朝夕相处的婚后生活,能很快让她回心转意。
早知如此,或许一开始就不该心软放她离开那幢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