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颜不用判断,已知事情严重超出自己能想到的。他不由分说,站起来立即叫了门口弟子,要去前面府衙亲审易家之人。跟着他后面的几名官员都跟子颜说,这朴州出产矿藏,但这些矿藏早年都是易家经营。子颜问他们雷家是以什么起家,官员说,雷昀以前是做过易家管事的,后来靠的是递送货物,做了驿站起的家。这边其他人家都不愿贩卖的特产,他是想到拿出朴州之地去卖,因而越做越大。
言语间就到了前面州府,金威霆听到子颜过来,从里面书房奔了出来,刚要行礼,子颜道:“金大人我要审易家当家之人,这边还有谁知道飞金矿的事情,我也要一并问询。”
金威霆见神守晚间赶来,就知他这朴州还有大事,哪敢怠慢,叫人提了易家的人和几个经营矿场的人到正堂那边候着。子颜先叫了易家当家的进去,果然如那些府衙之人所说,原先这边的矿产都是易家的生意。子颜问他这飞金矿可有什么奇异,为何卖与皇家。
易家家主易隽堂道,飞金矿出的是黄铜,原来兵部也曾经来采集过做甲胄,陛下刚登基时,说是普通兵士的也需用上护心镜,才将各种地方的黄铜一试,结果飞金矿的是最强最好,因而定了这边。子颜问他,既如此,何以舍得将飞金矿卖与陛下。
易隽堂说:“非是先父当年想卖,可是那时家里生意给雷昀抢的差不多了。您不知雷昀曾在我家学过生意,靠哄骗我祖父把不想做的驿站什么交给他经营。先父当年已是难以维持,这矿场不光是买卖,还经常有事故,不与官府打交道出了事情不得了。先父想如此也算是能搭上兵部做依靠,何况陛下给的价实在是慷慨。”
“既是慷慨,这其中还有什么说法?”
“神守不知这飞金矿来历。神代时,神族战争也需兵器。这飞金矿可能就是当时遗迹,在那处采撷的料倒不是比其它地方锻造后坚韧,而是做了盾后可以防止法术一类,因而神奇。”
“什么?这件事为何旁人不知?”一边金威霆听了大惊。
“以前是有这个说法,卖给皇家后,便不许我们这么说了。毕竟战场上用法术的也不多,是真是假,我们不敢知道。”
子颜问他:“那这锻造起来可与其他不同?”
“是不同,我易家原来也是神族后代,这些方式千年传承下来。”
“那你这矿卖给皇家,如今这护心镜是在哪里制作?”
“自然是泾阳,靠的是雷家送过去的,因而雷家才认识了安王那边。我这里的工匠也是我易姓之人,算是兵部雇佣,早去了京城。”
子颜回头看看金威霆,问他可有县志一类,金威霆明白,立刻叫人去找典籍和府中熟知此事的博士。子颜又问:“那你家这矿卖给皇家后,难道如今都是兵部的人管着,怎么又成了犯人服刑之处?”
易隽堂回到:“那地实在难以开采,要不是暴利,我们早已放弃。进去采矿的十有八九没有善终,就是意外也是年年发生。这兵部管了几年,死了好多军士,才换成刑部找了犯人过去。如今那看住犯人的监牢就在矿山外面的何家村里。”
“既然锻造都用了你们易家的人,如今那矿山可有你以前的人不是?”子颜问他。
“是,那边采撷主事的姓何,就是外面何家村的人,也是我们易家千年来用的劳工家族,如今都属于刑部那里管辖。”子颜摆手让他下去,又问了一圈其他商家之人,倒是再也没有这奇闻异事。
金威霆说已找到县志,叫府衙这些管着地方旧闻有关之人来回话,子颜和金威霆在上边一边翻着这县志,一边听下属汇报。原来这朴州地方在神代时,又离着那武神降世地方不远,多是给神族制造兵器所在。传闻中,城北山里有一处所在那地方能隔绝神力,但是否是和飞金矿有涉,如今早就不知。子颜听他们讲了挺久此处的神代传闻,也均觉得没有价值,倒是有博学之人,能给子颜当场画出何家村和飞金矿地图来,子颜见那矿场里面层层叠叠,想是围着一件物事。
子颜见天色已经很晚,大约是要到了子时,想耀锐去了那么久,怎么还未和他用法术联系。不过心中刚想到耀锐,就知道事情不好,耀锐似乎已经失去联络,而且应该是他离开那边村子以后不久。
子颜叫金威霆关照旁人出去,自己就留了身边弟子。
子颜道:“金大人,如今明白是什么事情了?昨晚屠杀这事能和辎重联系上你可曾想到?”
金威霆更是害怕:“神守晚上要是不过来,我怎么可能会想到是飞金矿出了问题?”
“可飞金矿出了问题,这邪教之人为何让我们想到?”
“难道屠杀神官是个圈套?”
子颜叹息一声:“正因为屠杀,我们才想到去查商号,查飞金矿,查何牧不是?”
“那如果不查,这辎重的事儿就没人知道了?”
“我如今怕的也是这个,如果西去的那批辎重有问题,他们处心积虑好不容易换了进去,为何让我在这朴州发现?这屠杀真的就是示威不成?”
“那飞金矿里才是圈套,是要引诱您进去?那神守不去便罢了,派人联系前方大军,让他们看下这批辎重有无问题即可。”
“金大人不知,我已经派人过去,而且没了讯息。”
子颜跟金威霆说起李放自戕之事,说这虔教定是得了这讯儿,才知道他们要暴露,可是他们非但不躲,而且在朴州犯下暴行。明面上看是跟玄武神宫示威,但飞金矿的事情翻出来对闻一教偷换辎重的事情不利,这如今看来暗地里就是诱着神守去矿场那边。如果神守不上这个当,也便罢了,也就白白损失了偷换护心镜的那番功夫,泾阳城要补这批辎重可能要多花时间而已。
金威霆松了口气:“还好神守大人如此聪明,这敌人花招一点就破。您不去那里便没事情了。”
子颜突然摇头:“你不知我派去的是谁,虽说我神宫弟子我都要操心。可去的那人当是我自己亲生弟弟,我自己一定要去找他!”
金威霆刚要想劝,就听子颜关照弟子:“我昨日分的两队之人,一队留在神庙协助府衙看住这朴州,一队你带着去何家村做后应,我十二个时辰不和你们联络,速报至神君。御林军那边让他们守着这朴州,等宁馨王命令。”
子颜和金威霆说道:“麻烦金大人和王爷联络,把这边事情和他说清楚。尤其是泾阳兵部之事,兵部尚书李距凯应是不知道这飞金矿之事,千万不要让陛下得知后迁怒李家,如此又是中了这闻一教圈套。这句话一定要原样呈给陛下!”
金威霆刚刚想开口,哪里知道子颜手中燃起神力,在这府衙大堂中凭空画出一个通道,金威霆隐约看到对面黑洞洞一片,也不知是哪里,就见子颜一步跨了进去,身影消失不见。
子颜踏进的是一片黑暗,周围全是潮湿的气息,他也不知脚下踩到什么,软乎乎湿乎乎的一片。他神力感知的应该是最接近耀锐的地方,可是手中如今燃起的火光却飘忽不定,想是这边法术受了限制。借着这朦胧的火光,他大约看出面前是一条漆黑的通道,也不知通往何处,回身看看后面,也是完全黑暗一片。
子颜想自己大约是到了这飞金矿里面,但愿只是法术受限,这才使得耀锐无法和自己联络,现如今只有找到耀锐,快点离开这边,真要和这武人打起来,没有法术,子颜知道自己就是废人一个。可究竟是什么东西,连这神力都会阻隔?
子颜朝前走了大约半里,前方还是黑暗,而且悄无声息,不知身在何处,这才是最可怕的。但他想到,自己已经是那么怕了,这耀锐要是进了这里,又发现法术派不出用处,可不得吓死。
耀生他们兄弟自小和子颜一起长大,耀生和耀渭是对双胞胎,可是两人相貌、性格完全不同,只有弟弟耀锐比子颜还小了两个月,兄弟三个里面也是他最傻,每次闯祸,都是他被遥宁子骂。可与其和两个哥哥一起出去顽皮,耀锐多是喜欢和性格安静的子颜待在一起,四个人里面,他们两个反而更像是兄弟。现在耀锐不知去向,子颜心里竟是着急,唯恐自己那厄运累及耀锐。这个时候他还哪里管得这费连廷所说,找到耀锐才是当务之急。
照说神力应该让子颜到了最接近耀锐的地方,怎么如今是看也看不清楚,周围又是默然一片?子颜竖起耳朵,想听听有没有动静。果然不久,听到右面有些许响动,又走了不到半里,见前面是个岔路,右方通道中似有点滴光芒。
前方这光亮是越来越明显,而子颜手中燃起的光亮突然却灭了,子颜明白这地方连神力都已经用不上了,而前面光亮处也有人呼吸、打鼾,想必是到了开矿所在。
果然周围通道变的又高又宽,石壁上还显着星星点点,不单只是石头。子颜摸着石壁又朝前走了一会儿,就见到前面十几个人挤在通道一边地下,正自休息睡觉,一边火把倒是点着,还有几盏油灯。看样子那些都是矿工,有几名手脚上还戴着镣铐,前面地上一排竹篮中放着他们从壁上凿下的碎石。
子颜想找他们问路,又不想惊扰了这些睡熟之人。犹豫间,他拿出府衙之人画的地图,就着这昏暗的光线,看看此处是何地。按照他走过的路程计算和经过的那一岔道,此处应该是进了飞金矿的第二层所在。
这飞金矿很是奇怪,易家带了何姓之人挖了几百年,这矿道都是围绕一处所在,层层向下,非是里面他们不愿意进去挖掘,只是到了中心那块,任是什么工具都不管用。因而第一层就是山上入口盘绕下来,并无东西。可到了第二层,就是这矿场目前仍然采集所在。据说下面还有第三层,可百年前坍塌,现在还未修复,没有人进去而已。
应是盘绕之路,所以岔路极少,有也便是临时开通的用于储存东西的小洞。照说是一条通路,子颜应该能遇到耀锐。何况耀锐如果下来,必是来找这何牧。如果说虔教有什么阴谋,不是应当如今就能看出来么,何以子颜到了所在,这矿工不知,还在安睡?子颜想到这处,就打算再朝前走一段看看,要是还遇不着耀锐,自己也就回头再出去找。他正想拿起地上一盏油灯去探路,前方地下躺着的一名矿工却惊醒了过来。
那人一见黯淡火光中,显出一锦衣玉袍的贵人来,顿时下跪以为神仙下凡来解救他们。这一闹腾,这边十几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子颜给这些人围了起来,解释了半天,说自己是玄武神宫之人,这些人见子颜也没有什么仙术,对子颜嗤之以鼻:“什么神宫之人,我们这玄武神宫可没有管过我们这些受苦受难的百姓,如今说什么回归朝堂,不就是帮着皇帝去征讨其它国家,与我们何干,还要累我们每天在这里采铜,好去打仗!”
子颜也只能苦笑,频频作揖,想是那些人大概知道这下面无法实施法术,有的还对着子颜推推搡搡起来。子颜是自小没有练过武的,平时全凭着法术行事,被这些粗人推着,差点要摔倒。他由着这些人出气,他看过这边矿工的案卷,无非是偷窃、抢劫一类,像何牧这样误杀的也只有何牧一人。子颜待他们消停,还有话问他们。
果然不消一会儿,那些人见子颜也没反抗,甚觉没劲,人列中走出一人,问子颜下到这矿道干什么。子颜便客气问他,可有见着神宫其他人下来。那人答道:“我们睡着前,是有刑部的官员带着神宫的一个人到下面三层去,下去许久,不见他们回来。”子颜作揖言谢,问他们借了盏灯,也要下去。他问那人:“我听说底下曾塌方,如今怎么还有人在那里。”
那人笑了:“哪有塌方了就不采矿的事儿,下面铜可多着呢。都是叫那些犯了重罪的下去。”子颜就知耀锐是去找何牧的,匆匆辞了他们,自己再朝这矿洞深处而去。
子颜又步入黑暗,这边的矿道大概真是层层盘下,因而又长又弯,很快就看不到身后亮光,只有面前这一盏油灯闪着点滴光芒。子颜想自己过来也是鲁莽,早知道在这矿场外面看清楚情况再进来,如今自己不能使用玄武神力,要是遇着耀锐也用不上法术,只能靠着耀锐的武功行事。但要是对方武人一拥而上,两个人怎么也是逃不出去。可让子颜放弃去寻那耀锐,他总是心有不甘。耀锐当是他家人一般,而且说话做事不算聪明,子颜怕他遭了毒手。
说耀锐缺个心眼倒真是这样,不过他练习法术可是他们四个人中最快。子颜知道这是心无旁骛所致,别说法术练得最快,这耀锐在兄弟里也是武功最高。只要不是遇上多名匪徒,子颜想耀锐还能保得住他俩。想着叹了口气,哪里知道这黑暗中也有人随着他叹了口气。
子颜实在害怕,问道:“何人在那里?”那人声笑了,子颜一听,如此熟悉。
那人说:“我还道你如今胆子大了呢,这黑漆漆的地方也敢来,看来还是老毛病啊。”
子颜却叫道:“清欢!是你吗?”
“不是我是谁?除了我还有谁会来找你这个傻瓜。”
子颜回头见身后有火光亮起,就见唐清欢还是原来那打扮,手中拿着火折子,朝自己走来。子颜已有月余未见他,想到上次应该是唐清欢在神牢把自己救了出去,可惜自己什么都记不清了,一激动,什么都讲不出来。唐清欢看子颜表情,笑他:“你不是要问我在冥锢山的事情吧,今日没空,下回再和你说吧。”
“那你是从何处过来?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唉,不知道这辈子欠了你什么。我在秋壑家里睡觉,正睡着突然听见你说话,我还以为是做梦。可醒了还是听见你在隔壁说话,不知为什么打开房门到了这边。”
“胡说吧,你哪有穿着衣服睡觉的?”
“我也不知道啊,到了这里发现自己穿戴整齐了,大约是我们神君让我来救你。”
“炙天神君么?清欢,你究竟是他什么人?”
“他是我师父啊,不过你可从没问过我们是不是师徒?”
“你不是说神君七十多了,说自己哪有这个福分?”
“我又没说过自己没这个福分,再说师父收个小徒弟也不是什么奇事。”
子颜又想骂他无赖,可如今哪里有空想这些事情,想着总是这炙天神君已经派了两次唐清欢来照顾他,因此自己也不好再骂唐清欢骗他。
唐清欢见子颜生生忍住没有说他,便问子颜今日又是何事。子颜把此处事情一说,唐清欢道:“照你这么说,我应该也没有法术了,可是我怎么觉得还是有的呢。”说完自己用仙术一试,果然这仙术弱了好多。子颜问他,尽管如此,怎么还是能燃起光亮,唐清欢道:“我问神君借了点神力,这炙天神力和武神的源于一脉,大概是此原因吧。”
“那这边奇异的那件物事难道是武神的么?”子颜就把飞金矿的秘密说给唐清欢听。两个人商议还是先找到这耀锐再说。唐清欢用手上炙天的神力朝着子颜头顶上一指,子颜这才记起自己还是戴着唐清欢的簪子,果然那根簪子此时发出亮光来,照亮了这边通道。子颜问他,这簪子是何物。唐清欢笑着说:“等下你遇到敌人,不知该怎么办时,把它取下拿在手上便是。”
“我又不是女人,拿着簪子防身么?”
唐清欢看着子颜,就是一顿乱笑。
子颜怒道:“哪里这么好笑,我说错什么了?”
“没有,没有,哪敢笑您啊,神守大人。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