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在断肠崖一别,盛浮因便再也没去寻过,只偶尔能从旁人口中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当她脱离母亲这个身份时,反倒才终于能正视那个孩子的出色。
得知他过得好,比曾经在盛家时更好,盛浮因便觉得自己不便再去打扰,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或许才对他最好。
前半生她都试图成为一个公正的家主,为此还忽略了自己的亲生孩子。
在母亲这个身份上她的确失职,总不能再连家主也做不好。
曾经跟裴家联姻、后裴寂疯魔又得到了许多的赔偿,让盛家逐渐昌盛,奈何他们守不住这份繁华,又不擅长经营。
如今年轻弟子大多都走了,少了许多的开支,盛浮因从头打理琐事,再重新招收弟子。
虽比不上曾经那样,但好歹不至于凋零。
等盛家终于再次走向正途,忙昏了头的盛浮因从旁人那里听说易家,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盛浮因人至中年,修为到了瓶颈,再看满家族的弟子,竟找不出一个能继承的才开始恐慌。
想招收有天赋的弟子本就不易,更别提还要撑起家族,更是难上加难。
人间四月天,盛浮因又病了一场。
趁着天气晴朗,秋长老扶着她出去走走,在院子里听见了一阵吵嚷。
月亮拱门上坐着一个浑身破烂的小乞丐,脸上也是脏兮兮的,只有那一双眼睛灿若星辰。
“我不管,找错路了是我笨,混吃混喝也是我的错,但你想扣留我,难道就对了么?”
“什么盛家,小爷我压根儿就没有听说过!”
“我拿了长生商会的灵石做盘缠,自然是要拜入易家的。”
五长老已经许久没见过根骨这般好的小儿,爱才心起,仰起头劝道:
“易家人才济济,你就算是当真去了,恐怕也就只能当个外门弟子。”
小乞丐叉着腰,一副很不服气的模样:
“外门弟子又怎么了?说不准能见到易恒真人呢!若是能见易恒真人一面,我就在外门打杂一辈子又何妨!”
盛浮因听他夸着那个人,唇角溢出苦笑,忍不住又咳了几声。
秋长老十分担忧:“姐姐?”
盛浮因推开她想扶着自己的手走过去,看着小乞丐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怀念。
“真的不愿留在盛家么?你面前这位,曾经也教过易恒真人呢。”
小乞丐看了一眼五长老,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依旧十分怀疑。
“真的嘛?我也配跟易恒真人拥有同一个师父?”
活像是天上下灵石,不偏不倚全都落在他脑门上!
“这消息你们可不要告诉旁人,我,我要跟易恒真人姓。”小乞丐说道。
“好。”盛浮因点了点头答应。
她瓶颈期许久得不到突破,隐约间能感受到大约熬不了多久,如今摆在面前的选择不多,竟还是要借着盛意的势。
盛浮因撑过了整整五个春秋,在她缠绵病榻时,秋长老还守在她的身边。
盛家的流苏花又开了。
盛浮因回想这一生,竟不知道她怎会过成这样。
如今临死倒也不觉得害怕,满脑子都是盛意年幼时,她也曾真心疼爱过那个孩儿。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着盛意那跟裴寂越来越像的脸,爱与恨反复交织,就走错了路。
已经十岁的盛家少主易安拿着一个白玉瓶,开开心心闯了进来。
“家主大人,外面有一个人,说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他很贪玩,送进来后就拔掉了上面的塞子,药香味飘开,带着浓浓的生机。
“是大还丹?”秋长老失声道。
众所周知,九州大陆上能炼出大还丹的炼丹师只有那位。
易恒……
盛浮因攥住了易安的手腕,问道:“长得好看么?”
易安回想那个人的模样,下意识摇了摇头:
“有点老,不如易恒真人好看。”
盛浮因心一空,服下大还丹后不久病愈,又听闻了一个新的消息。
归玄也能炼出大还丹了。
不是她的意儿。
——
在修行无聊时,盛意突然对裴家产生了好奇。
向来是不管他做什么沈祈谦都由着,一行人就上了路。
自从当初裴寂自散修为后,裴家仿佛也随之从九州大陆上消失。
这些年来也没有什么天赋出众的后辈,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有长生商会在,易明安替他查到了消息。
裴家的宅子坐落在江南水乡,一座大山前,有弟子守着入口。
虽然如今已经落寞,但是依旧能看得出来曾经属于大家族的底蕴。
细雨朦胧,沈祈谦撑着一把油纸伞,待他们到山下,守山门弟子主动开口问询:
“贵客可有拜帖?”
归玄道:“并无。”
弟子问了他们名姓,又请他们去一侧暂候。
不久后,一女子匆匆下山,看见盛意时便欢喜的红了眼睛。
“是意儿吧?竟这么大了……”
盛意盯着她问:“我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女子笑了笑回道:“说来话长,我们先进去。”
盛意一行人跟着走了进去,当她看见归玄时脸色一变。
“你不能进。”
归玄下意识停下脚步,满脸都写着莫名。
做什么?
虽然他承认自己当初年少无知时跟裴寂之间关系确实不好,但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裴寂早就化为一抔黄土,他连裴家门都进不得?
归玄不知道花费多长时间才说服自己接受了,自己一心崇拜的师尊,实际上是自己死对头儿子这件事。
调整好心情,也想来见见故人,替他扫扫墓。
去哪都是被奉为上宾的归玄哪能受得了这般。
“怎么了?”盛意问道。
女子听盛意开口,心疼细雨湿了他的衣衫。
“罢了,来者是客,你想进便进。”
归玄听到这句话时忍不住冷哼一声。
进了裴家后,有仆人奉上瓜果点心。
女子是裴家如今的家主,也是裴寂的亲妹妹,按辈分盛意要喊她一声姑姑。
盛意沉默着喝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真开了口又该问些什么。
裴阑看出了他的不自在,便主动开口道:
“你是想问我爹娘吧?他们过世已有百年,在兄长死后的第二年郁郁而终。”
提到生死心情总是沉重,沈祈谦将他有些冰凉的手攥在掌心。
“能……带我去看看吗?”盛意问。
“自然可以。”
裴阑起身,盯着还坐在那嗑瓜子的归玄,冷着脸道:
“你不能去。”
归玄更疑惑,他好好嗑瓜子招谁惹谁了?
“不去就不去。”他也不稀罕去给仇人扫墓。
裴阑沉默许久,才终于笑出声。
“谢归玄,你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做什么都不对,平白无故又受指责,归玄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抬眸望去。
“没心我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