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鄙视贺内干这已经不是新鲜事情了,不过贺霖瞧着心底里到底还是有些不忍。
“家家,兄兄不会难受么?”崔氏面对贺内干说话十分直接,根本就不会来那一套所谓的怀柔,贺霖担心贺内干毕竟也是个粗人,被自己妻子这么指着鼻子说上一通,心情想必定是郁闷。
“这么多年了,再难受也该习惯了。”崔氏说道,她伸手揉了揉眉心,“让他早些知道,总好过浑浑噩噩的闯祸来的好。而且我将话说的迂回了,他听得懂么?”
贺霖坐在一旁沉默着。
“况且这件事再怎么动土,只要他老老实实的,也不会怎么样。”崔氏道。
贺霖知道崔氏话语里的意思,毕竟李家也是靠鲜卑人起来的,不管怎么样都不会真的将鲜卑勋贵们全部的最晚。
“只希望,兄兄能够想得明白。”
不过话是这么说,贺霖心里还是挺担心贺内干的,崔氏平日里对贺内干冷淡,也想的通。当年她就不是按照正常的途径嫁给他的,不过今日这话,贺霖觉得怕是会伤到贺内干了。
让医官来给崔氏诊脉,崔氏方才很明显和贺内干吵了一架,孕妇脾气容易波动,贺霖担心,便医官来诊治了一回。
崔氏服药睡下后,贺霖才急忙让人去打听贺内干这会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门口的那些阍者都被问了个遍,还有那些家人骑奴们。贺霖虽然是出嫁女,但因为是长女管家几年,女主人眼□体不好,她说的话也没人敢不听。
问到贺内干是往一处别院去了,贺家里宅院并不只有大宅一处,在别处也有宅院,不过那些宅院可没有什么金屋藏娇的风流事迹。
贺霖问到之后,亲自带着人就往贺内干去的那家宅院行去。
那家宅院算起来还是以前一个臣子私有,后来被分给贺内干了。门口守门的阍者听说是晋王世子妃,家里的大娘子前来,原先还有些为难,说是郎主不让人进去,贺霖二话没说直接让人把阍者拉开,把门打开,自己下了牛车,也不必叫奴婢们拿来行障遮挡脸面,反正她就是个土鳖,土鳖做事有土鳖的特色怎么了,不过就是让那些士人多说几句嘴。
贺霖走进大门,宅院的分布基本上都一样,她立刻就往堂上那边去。
后面滚进来的在这座杂院的奴婢,在她身后一声高一声低的叫“世子妃!”
贺霖额头上爆出一段青筋,“再喊割了你舌头!”说罢就朝着堂上去了。
堂上这会正是莺歌燕舞,一群胡人舞姬穿着暴露,就将胸和腰部以下的位置给包了,衣着清凉,看着还能见到里面躯体的轮廓。
胡姬们正在跳龟兹舞,身体旋转舞动间,腰肢扭摆格外动人,这些胡姬要说身姿纤细那倒不至于,不过丰~胸~肥~臀乃是男人们的共同爱好。
贺内干坐在一众舞姬前面,一个劲的给自己灌酒,他抱起酒坛子一口气喝个底朝天,一脚就把空了的酒坛给踢远了。
“给我滚下去!”突然门口爆发一声叱喝,舞姬们纷纷停下旋转,吃惊的望见一个衣饰华丽的女子站在门口。
那女子才十七八岁,和贺内干年纪很不相称,胡姬们面面相觑后纷纷退下。
贺霖看着贺内干抱着酒坛子坐在那里,头上戴的头巾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帽子更是丢在一边没人管,这幅样子算是邋遢到极点了。
“你们都下去,不可随意进来,将门关上。”贺霖走了进去对身后的那些奴婢们道。
奴婢们躬身退下,将房门合上。
贺内干没有听到龟兹乐,房内那些胡姬带来的乳香气味也冲淡了不少。
他抬头一看,看见长女站在那里,“娜古,你、你也来啦?”他还在大着舌头,“来,陪兄兄一起喝。”
贺内干不知道在她来之前喝了多少酒了,贺霖看了一眼那些坛坛罐罐,自己寻了一个地方坐下。
贺内干喝的那种酒她不爱,她喜欢喝米酒,喝起来甜甜的,酒味也淡。
“还是你好哇。”贺内干拿起大觞给自己灌了好几口,“从小你就最贴心,干活放牧,样样都做到好,别家几个小娘子还当不得你一个!”
贺霖听着贺内干在那里回忆往昔,不禁也有些囧然,说句实话,要不是那会家里头崔氏实在做不来那些粗活,她也不必自己上,回想起来也不是多少美好的回忆。
“那时候也不是都得做?”贺霖叹气道,将贺内干面前的菜肴推了推,“兄兄,别光喝酒,用些菜,不然对身体不好的。”
“是啊,那时候为了活下来,我连强盗都去做,家里的牛羊马基本上都给你姑父去做队首了,穷的揭不开锅。”贺内干在贺霖的劝说下吃了几口菜丢开金箸,“你家家就是石头心肠!”贺内干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贺霖心道果然来了,贺内干也是个有脾气的人,会抱怨也很正常。
“当初是我不好,她不愿意跟着我,我也带她回了怀朔,日子过得苦是男人没本事,她以前是娇养的大家小娘子,跟了我过那样的苦日子,她心里有怨气我认!可是这会她到底还有甚么不满的?”贺内干说着说着竟然哭起来了,一个大老爷们挂着两条眼泪,贺霖囧在当场,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反应,李桓在她面前从来就没哭过,哪怕被李诨打的遍体鳞伤,见着贺内干哭,她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兄兄?”贺霖摸出自己的帕子犹豫着要不要递过去。
可是贺内干没搭理她,自顾自的说下去,“进了洛阳之后,我把她接过来,没纳妾更没有搞那些乌烟瘴气的事!她要我认下崔家,我做了。她想要崔家子弟搭上阿惠儿的那条船,我也出力了,到了如今她还是看不起我!”
这一哭当真是和小孩子一样的,贺霖是见着着急也不好用哄孩子的那一套出来,她是哄了李桓无数回,结果哄的他把自己给抢了,可见她那一套不管用。
“家家也不是那个意思……”贺霖赶紧的走上前跪下来,就给贺内干擦拭眼泪,贺内干一个大男人,长相也颇为雄壮,这一哭起来她就手慌脚乱,男人不哭罢了,一哭说不定就要出事。
贺霖莫名其妙的想起上辈子看到的一句话。
现在家里过的很好,她真心不想娘家后院起火闹出个什么事情来,不单是外面看她们家的笑话,就是对她和家里人自己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她就是那个意思!”贺内干怒道,这会他喝醉了酒,也不管拿着什么架子,一边喝酒一边对着贺霖哭诉。
“说什么乌头要整治那些人,让我老实点别被人拿了做话头,还不如为了她那几个阿兄和侄子!”男人闹脾气起来不比女人消停多少,贺内干听见女儿的话更怒,“当我不知道呢!她那个阿兄正在做甚鸟养的,吏部……”贺内干一下卡壳想不出崔岷到底在朝中担任什么职务,他挠了挠头还是没有想起来那个大舅子身上挂着的。
“家家也是担心你受委屈。”贺霖叹气,给他将眼泪鼻涕收拾干净,“兄兄,儿也是女子,女子心里想甚,儿清楚。”
“你就是一个小儿,知道个甚!”
“儿都嫁人了,说不定明年就能给兄兄抱个外孙呢。”贺霖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打了个寒颤,“这女子呢,要是真的不在意一个人,是不会管任何事的。做对做错一句话都不会说,就是担心在意,才会说。”
“那就是说我做错了?”贺内干听了贺霖的话气还没完全消下来,“那样说我,还说我继续这么搞下去,说不定家里都败在我手里!”
或许是喝醉了,又或许是怨气重,开口的口吻在贺霖听起来真心有些像怨妇。
“那也不是家家急了么。”贺霖说道,“虽然阿舅他们在朝廷上,但是家家说到底还是贺家妇,祭的是贺家先祖。”她拿着这会的祭祀说话,“哪里有不帮夫君的道理,而且家家自己还有儿子呢,她难道不想着自己儿子好,能跟着享福?娘家再好,她也分不到多少好处。”
瞧着当年崔家对崔氏那样,贺霖不禁把话稍微往重说。
“你这话我爱听。”贺内干如今喝醉了就和个小孩子一样。
“如今这形势毕竟不比当初兄兄你在战场上了,朝堂上可不是需要小心谨慎?”贺霖倒上一杯温水给贺内干喝,方才喝了那么多酒,就算不是多烈的酒,估计这会胃也该难受了。
“家家也是怕一步走错,这一步走错说不定就难以挽回了,说回来在战场上也有同样的事不是么?”贺霖声音温温软软。
贺内干这会已经停了下来,坐在那里想了想,觉得贺霖说的还真有几分有道理。
人都嫁到他家里这么多年,孩子加上肚子里头的那个都四个了,四个孩子还捆不住她的心?崔家能给她甚么?当初把她赶出去就不是要她继续活了。
贺内干越想就越觉得是那么一回事,不过嘴上还是要硬那么一下,“她那话说得那么难听……”
崔氏说话十几年来基本上就没变过,对着贺内干有时候呼来喝去的,在怀朔的时候那更是常事,那会贺霖可没见着贺内干发脾气。
“我问了家家,家家说怕说得迂回,兄兄会听不明白。”贺霖道。
这还真是的,世家的那套曲曲弯弯的,在贺内干面前来一套,没准贺内干还没听完就不不耐烦了。
还不如说话说直接一点,能镇住他也好。
贺内干坐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过了好一会才当着女儿的面结结巴巴的说道,“汉人还说甚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呢,她也忒瞧不起人了!”
贺霖没有接话,掏出另外一条帕子给贺内干将脸上手上都整干净了,“好了,酒喝的也够了,儿叫人送醒酒汤来。”
“这么一点酒要甚么醒酒汤,再喝十坛我也不会有事!”贺内干不服气道。
贺霖可没有搭理她,拍手让外面一直候着的家仆进来,服侍贺内干洗漱,喝下醒酒汤就后面的卧房内睡上一脚,方才喝了那么多的酒,想要和常人一样想必是不太可能了。
瞧着几个家仆吃力的将榻上的贺内干给搀扶起来往后面而去。
想起贺内干之前抱着酒坛子和孩子一样哭的场景,贺霖在寒毛直竖的同时也觉得哭笑不得。
看起来那么健壮孔武有力,没想到喝了酒之后也跟个孩子一样。
她摇了摇头。
父亲的房间,就是做女儿的也不好随意进出。她在房门前听到家仆前来禀告主人已经入睡之后,她点点头。
这处宅院虽然家里人并不是时常有人来居住,但奴婢洒扫及时,没有一丝怠慢。
“嗯,将安神香点上。”贺霖吩咐道。
“唯唯。”
看着家仆离去,贺霖伸手揉了揉脖子,没想到回娘家还会出这么一档子事来,不过贺内干发一场脾气和崔氏吵一架也好,不怕吵架,就怕把所有的想法都压在心底,等到爆发的时候那才是真的无可挽回了。
“大娘子要不要也去歇息一下?”见着贺霖正在转动脖子,面上有一层疲惫,身边的侍女说道。
“不了,回府去吧。”贺霖说道。
贺家居住在内城也就是六九城内,离丞相府当真也就那么几步的路,洛阳城内修建有许多的里坊,身份不同,居住的里坊也就不同,东郭乃是汉人士族居住之地,西郭是元氏皇族住的地方,不过眼下那会因为废帝的事情已经空了一大半。
洛阳城内佛教盛行,有不少的佛塔,贺霖在牛车里挑开车廉朝外面看,看到一处又一处的佛寺。
“大娘子要去看看吗?”牛车外面一只跟着的侍女问道。
“不。”贺霖答道。她并不信佛,相反对于佛家那唠唠叨叨的一套毫不在意,不过洛阳里信佛是时髦运动,她每次都会跟着贺昭拿一些首饰金银捐出去造佛像,说是什么积善,天知道是有几层用到佛像塑造上的。
回到家原本是要去见一见贺昭的,但是贺昭怀孕前期渴睡的很,眼下已经睡熟不方便见贺霖。
贺霖知道之后面上是关心,心里高兴的快跳起来,问了几句之后,回到房内更衣,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今日是沐休日,根本就不用上朝去官署里头,李桓这会不在官署,也不在家里,她知道李桓是去郊外的一处庄园上和那些士人去春花秋月去了。
和那些汉人士族打好关系,最好的就是举行宴会,和他们一起喝酒聊天看舞什么的。
贺霖低下头去看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这男人们凑在一堆玩乐就不会有什么好事。她起身让侍女将拂林犬抱来,那只拂林犬是从高昌的一个胡商手里买来的,说是什么纯种狗,她反正也不太讲究那个,只要长相可爱就行。
“哟,还挺沉的。”贺霖抱黄白相间的狗上了床榻,她瞧着小狗的眼睛湿漉漉的,瞧着很可爱,想起每次李桓见着它必定就没有好脸色,一定要侍女把狗抱走。
她实在是想不出李桓有被狗咬过的经历,在怀朔镇上的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养一条大狗帮忙放牧,怕羊会在放牧的时候走丢了。
贺霖就想不明白了,不过想不明白就不去想,她继续低下头捏着狗爪,想着过几天可以和几个贵妇人一起去骑骑马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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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家的一处园林内,正大兴丝竹,高朋满座,李桓身边坐着的是崔岷,其下是在他眼前正红着的崔武宋游之等人,在场的也多是士人。
李桓浅笑着和崔岷说了几句话,神色没有半点上位者的倨傲,甚是平和,有心人看在眼里心下也有了一番计较。
这一番的重用再加上如此礼待,正是要拉拢那些士族们。
一曲歌舞已尽,舞姬们恭谨退下,李桓笑了笑,起身来,“今日诸公在此和某进行宴乐,实在是大幸,不如某弹奏一曲,权当为诸公助兴。”
说罢,他让人取来一只曲颈螺钿琵琶,反抱琵琶在手中,取了拨子在琴弦上轻轻刮了几下检验音色是否准确。
一切就绪后,他拨子一拨,乐声如同流水一般从琴弦下流出来。
李桓的出身在座各人都知道,虽说是士族,但早已经没落,如今瞧着琵琶声阵阵,激烈如战场擂鼓,轻柔如山间清泉。
这等技艺恐怕比起世家子弟来也未必差到哪里去。
乐声一转,李桓一边弹奏一边唱起《短歌行》来。
短歌行里写的是曹操思才,在一众士人面前唱起这个,其用意已经不言而喻了。
唱着瞧见在座众人的神色,李桓面上露出一丝得意出来。
崔岷望见,面上不显,心里有些叹息,这个少年权贵,要说好那真的是什么都好,可是这一身的轻薄习气当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改掉。
作者有话要说:深井冰:这只狗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