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一角的宅子里,身着便装的皇帝看着已经憔悴了许多,看着面前单膝跪着的暗卫,胸口起伏剧烈,“可确定消息无误?”
“是,据宫中探子所说,凌渊入住乾清宫不久便将前国师接如国师殿,来往神秘。”
暗卫对气息的感知本就灵敏,何况面前的人是他跟随已久的主人,即便无意隐瞒,也还是为了不想激怒他而将情况说的比最初的版本好听了些。
“朕竟从头到尾都没真正看清过朕这侄儿的真面目,倒委屈他装模作样这许久,既是如此,你……”
早在凌渊被送进宗人府时,皇帝对他就再也没有一丝旧情可念,本该出宫后第一件事就是召来军队,将凌渊这逆贼拿下,只是皇帝不慎患上伤寒,总觉得精神不佳,便将事情往后一拖再拖,一直到了现在。
“皇上,这兵符属下断然不能接,您不日便会康复,清除逆贼之事自当由您出面,才好让百姓们放心,让他们知道先前的话只是谣传,若属下解决了这事情,万一又有人借机生事,不还是要您费心。”皇帝甚至没将虎符取出,暗卫便双膝跪地,深深地磕下头去,额头触着地面。
暗卫这般,皇帝心中自是有些欣慰,到底到了这样的时候还有人不为着这些个虚名假利糊弄自己,只是心中如何且是一回事,面上表现出来的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皇帝自知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若是就这么一直等下去,只怕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于是态度坚定,“眼下可信之人中有这本事的也只有你,朕将该怎么做仔细跟你说了,你照办就是。”
许是从皇帝对言行中察觉到了什么,暗卫到了嘴边的话终究是没说出来,任由皇帝握着他的手,将轮廓分明的虎符亲自送到了他手里。
“这……”
话已至此,再推脱反倒显得虚伪,暗卫只好将虎符接过,只是他受训时立誓,此生致死都要守在皇帝身边,若此时离开,万一皇帝有什么闪失,即便他做成了事情又如何?
皇帝精神愈发不济,不知暗卫为何迟疑,只继续说道:“争了这大半辈子,也只有到了这时候,朕才终于对这江山,对苏家的江山真正眷恋起来,朕多半是无能为力了,只是你务必照朕的吩咐做事,万不可让苏家的江山落入旁人手中,曦儿被太傅教得很好,你尽心去寻他,尽心陪着他,便当做是朕对你最后一桩吩咐。”
夜幕低垂,点点星光接连升起,天空渐渐璀璨,最耀眼的一颗却不复往日光亮,闪烁着,闪烁着,缓缓黯淡……
睡前喝过药的瓷碗还在不远处的桌上放着,皇帝却睁大了眼,眨也不眨地盯着灰青色床帐。
这颜色低沉,苏公公平日不会让人换在乾清宫的,只是来了这儿,许多事情也便不那么随心,何况许氏也是家中的娇娇女,宫中的贵妇人,如今还不是在这小小的院落里生活。
甚至还要躲躲藏藏遮遮掩掩,以免被凌渊四处搜查的人发现,实在受尽了委屈。
那药本就升阳,皇帝情绪起伏又如此之大,一时心口忽的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似针扎,又如刀绞。
天将破晓,鸡鸣声在隔壁院落响起,许氏循着习惯睁眼,更衣洗漱过后去往主卧。
“叩叩叩。”
门扉轻响,许氏管来温柔的音色在门外响起,“皇上,您醒了吗?昨儿说的是这时候起,可不敢耽搁了事儿。”
说罢侧耳听了少顷,半分动静也无。
“皇上,臣妾进来了?”试探着问了一句,里面还是没什么声音,许氏心里咯噔一声,慌忙推门进去,口中喊着碧云和苏公公。
“怎么了怎么了?”苏公公刚从外面儿买了些吃的回来,一进门就听见许氏慌乱的声音,一时也失了分寸,急急忙忙跑进屋里。
床上皇帝怒目圆睁,右手紧紧攥着按在心口,已经没了气息。
“皇上!?”
苏公公看多了死相,如今面对着皇帝却是不敢确信,前一天还跟自己说着要将凌渊好好整治一番,今儿怎么就成了眼前这般模样?
碧云在屋里洗衣裳,来的要慢些,先入目的是许氏跌坐在地上的情形,上前正欲搀扶,便看见了尚未瞑目的皇帝。
“皇上他——”后头是话哪里是她一个小宫女能说的,于是手足无措地看向许氏。
许氏已经回神了些,可即便是常常记恨皇帝,他们也毕竟做了多年的枕边人,如今见他乍然去了,不舍总是有的。
“劳苏公公想个法子,将皇上……皇上驾崩之事告知长孙大人,劳他帮帮忙,将皇上先妥善安置了,等宫中安稳些,再将皇上葬入黄陵。”
双目无神地说着,许氏甚至不知道自己都在说什么,一切话语只是依着心中觉得的,最妥帖的方式去处理。
苏公公仍在恍惚之中,愣愣地应了,身子却没动,半响之后道:“奴才先帮着您将皇上的换了再去罢,否则若是长孙大人要来,总不好让他看见皇上现在的样子,皇上也不会愿意的。”
“是,倒是我忘了……”许氏喃喃地说,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好像并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感。
消息很快传到燕王府,彼时李昭烟刚送走按照苏楚陌的意思请来的客人,闻言当即愣住,重复道:“驾崩了?”
“是,据许氏所说,看着像是生生气死的,人正由长孙大人忖度着安置。”苏楚陌言语简短地说着,好似真没受这件事情多大的影响。
可即便他不说,李昭烟也知道他心中必然是不好受的,先前他们商量人苏昭曦继位时便提到过皇帝,苏楚陌虽是要扶持皇孙登基,却也只想将皇帝软禁,却是没有害他的心思的。
只是如今人已经没了,自然说什么都没了必要。
心知苏楚陌心情受着这事情的影响,李昭烟也不敢多说,只试探着问道:“既然已经知道了,王爷有什么打算?”
“先帮忙瞒着罢,凌渊的人已经搜的越来越仔细,仅凭他们已经瞒不住了,现在还不到让人知道皇帝驾崩这件事情的时间。”苏楚陌在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就一直在思索,来找李昭烟的路上就已经得了结论。
“也好。”人死如灯灭,虽说先前是有过节的,可眼下总归没必要计较,“那就让阿七带人去照看着吧,定北王的人已经在京城外,只等暗卫将皇长孙带回来之后就可以和凌渊撕破脸皮,再怎么也要等到事情大致尘埃落定再说。”
……
太和殿,苏昭曦正襟危坐于宝座之上。
随着阶下三鸣鞭,整个太和殿都回荡着鞭子划过空气而后触地的声音,气氛极其肃穆。
“跪——”鸣鞭官扬声唱道。
在鸣鞭官的口令下,阶下群臣齐齐行三跪九叩礼,偌大的太和殿,里里外外俱是衣物摩挲与叩首声,竟无半点别的声音,其场面自恢宏壮阔。
三日前,久不入京的定北王顾东承未经通传便直接领兵进京,带着下落不明的皇长孙苏昭烟直逼皇宫,当着众人之面言:“先前凌大人临危受命,暂管朝政,如今皇长孙已然归来,就不劳凌大人费心了。”
大权在握,凌渊如何甘心放手,想着反正他不过一个异姓王爷,这么多年手上的势力应当已经被皇帝收回的差不多了,并没有多少害怕的心思。
身后是近些天已经投靠自己的人和原本就站在自己这边儿的人,凌渊格外的有底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皇长孙年幼,又多日未归,本官担心皇长孙被奸人蛊惑,不如暂缓皇长孙参政,先让他跟着几位大人学习?”不情愿归不情愿,凌渊却也不是不会做样子的人,话说的还算周到。
不料顾东承竟莽撞至此,抬手便带出腰间的剑,早些年在战场上饮血无数的宝剑此时泛着细碎的光,顾东承剑尖直指凌渊,开口便是足以让这些个文弱官员闭嘴的气势。
“本王有皇上手谕,奉命护持皇长孙顺利登基,凌大人若要抗旨,本王便是当场斩杀了你,想来也不是什么错处?”
说着,顾东承握着缰绳的手松开,自怀中取出明黄色圣卷,大大咧咧便要递给最近的官员,“来,大人瞧瞧这是真是假,可别日后说本王耍滑头。”
这谁敢接?定北王另一只手上的剑可比手要靠前太多,便是故意将谁伤着,只说一句失手,谁又能同他追究。
“不,不必了,此等假传圣旨之事王爷必然不会做,既然是皇上的意思,着礼部准备登基大典就是,只是不知皇上……”
“已经有了新皇,还扒着皇上不放做什么?他这一生为东临耗费了多少心血,便连两天也歇不得?”顾东承一瞪眼,目光凶狠地看向开口的那位大人。
“不敢不敢。”分明只是关心皇帝,被顾东承这么一盯,这位大臣却莫名慌张起来,忙摆手撇清关系,“下官只是多日不见皇上,担心皇上的安危,既然王爷有皇上手谕,我等自是信服。”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