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离了天香居,李昭烟回府便枯坐了半天,片刻后起身只道:“备笔墨来,我再写封信去催催霄儿。”
翠月不知何事,看着李昭烟面色凝重便不敢多问,仔细照着吩咐去挑了李昭烟素日里最爱的砚台与紫竹羊毫。
偏是不美,总透着淡香的墨块儿不知哪日用完了,底下人偷懒,一直没备上新的,翠月将东西端到李昭烟跟前时便有些胆战心惊,只恐这甚至有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触及了李昭烟的神经。
“怎么这样小心?”
李昭烟却不如翠月想的那般,只些微有些疑惑,也只是因着翠月忽如其来的谨小慎微,而非发觉墨块儿不是自己爱的。
观李昭烟神情不似做伪,翠月也安心些,李昭烟与陈夫人说话时连她也打发了出去,她自是不知道里头说了什么,只当李昭烟是被烦到。
“没,只是方才收拾东西时险些磕着了笔杆子,怕被您看出来。”胡乱找了个由头将自己心里的念头掩过去,怕被李昭烟察觉。
“不过是险些磕着,又不是真的就磕着了,怎么小心成这样?”脑子里满是别的事情,李昭烟也没注意到翠月神情有意,反倒觉得她奇怪,“也不知你是几时起变得这样仔细,分明先前说了多少次也不见你改。”
本也不是为了责骂,李昭烟只说了两句就没再理会,自铺了纸去写信。
夜色已深,今日的俞铖却未在原先说好的时辰离去,找了借口仍留在宫中,正看着皇帝批折子。
“俞将军这是作甚,倒有些像幼时夫子在朕身旁看着。”丝毫没疑心俞铖留下来的用意,皇帝看折子的空隙分出些注意力给他。
俞铖闻言也没合手上的册子,只是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又过了一会子,皇帝折子看久了有些眼花,一抬眼就见不知什么时候俞铖坐在了离他更近的地方,手中执的仍是先前的书卷,又觉得神情不似先前。
“将军今日不归?”似是终于意识到这一点,皇帝看了看外面已经黑透了的天,眼中有些疑惑。
“方才皇上在忙时臣已经请示过,今日有些事情想跟您说,只怕要晚些走,您也是应允了的,莫不是批折子累着了?”故意做出一副疑惑的样子,俞铖演的天衣无缝。
皇帝早因为折子头疼得不行,一听这话只觉得是个放松的机会,自然不会起什么疑心,甚至认真搁了折子,“是何事,竟得将军如此看重?”
俞铖对此毫不惊讶,皇帝就是如此,看着还有几分精明,只要能取得他的信任,再糊弄起来便很简单了。
“事关重大,皇上这殿中不相干的人……”
故意将话留一半,俞铖示意皇帝将人都打发出去。
能留在身边儿伺候的都是信任的人,要皇帝说的话没什么好避讳的,只是想到俞铖说其他许多话时也不愿意让旁人听见,皇帝便只以为这是他的习惯,照旧将人打发开来。
宫人稀稀落落出去,殿内霎时只余皇帝与俞铖,旋即便见俞铖自前襟取了信封,踌躇道:“这事情臣笨也不该多言,只是燕王妃这动作看着实在不像是寻常事,臣这才斗胆找人查探,这信封皇上看得清楚,是从未动过的,不若由您先看,若探子说这事情只是寻常,那便当是臣狭隘,若真有异动,您也好早作打算。”
说着,俞铖起身上前两步将信封放置在皇帝面前的案上,自己很快退开,却也没继续坐着,而是立在一旁垂眸。
“又是燕王妃?”皇帝恍惚间觉得自己实在听见了太多燕王府相关的话自俞铖口中说出,第一反应竟是觉得疲惫。
“燕王府又怎么了,这些日子净是些燕王府的事,他们都要做什么?”口中嘟哝着,皇帝一边将信封拆开,上头的火漆是起码过了一日的,想来俞铖也不至于故意这样陷害燕王府,皇帝耐着性子去看信上的内容。
越是看下去,皇帝眉心皱褶便越是逐渐加深,最后重重将信纸拍在桌上,怒道:“一派胡言!燕王府怎会做这样的事?豢养私兵?这事情谁做了燕王也不会做,这皇位他若是要,又哪里轮得到朕?”
皇帝倒是不觉得皇位是因为苏楚陌才得来的有什么不好,承认得轻描淡写。
这一点倒是出乎了俞铖的意料,他原以为这么多天的潜移默化怎么也能让皇帝对燕王府不满,此时却怎么是这个反应?
“话是如此,可皇上也当知晓,当初先皇刚刚仙逝,燕王明明早就知道这事,却要帮着遮掩,非等到时机成熟才公之于众,若彼时他便急着继位,是否会遭人非议?”俞铖谋划了这么久,第一次走这么明显的棋,怎么甘心皇帝无动于衷。
“俞将军,朕知你一心为朕考虑,可如今燕王已经没了,燕王妃一介妇人,霄王爷又年幼,他们能生什么事,朕如何赶尽杀绝?”皇帝抬手止住俞铖的言语,话里话外却已不是全然信任燕王府的样子。
俞铖忽然间明白自己还是有些操之过急,这一步不算错了,可晚些的话效果会更好。
急擅随机应变的人也不至于应付不了这样的局面,俞铖当即改口,假意安抚道:“是臣失态,燕王先前如何,如今都该是死者为大,幸而还有从小就被燕王带在身边儿教导着的霄王爷,支撑起燕王府之余也是燕王妃与两位郡主的依靠。”
这话单说是没什么,可皇帝是什么人,这皇位又是天底下最易让人迷失的东西,要守住心中的清明实在太难。
“俞将军的意思朕知道了,这些话以后不必再说,俞将军回吧,宫门口的人都识得将军,只凭着这张脸便足以让他们开门了。”没什么气力地说着,皇帝却将手上的信拽得死紧,全然没有要松手的打算。
索性那信俞铖也不打算再要,见皇帝却是没心情再说什么,俞铖利落地躬身行礼,转身便离去。
外头候着的人这才敢进来,却因着皇帝对神情不敢上前,远远儿站着等皇帝叫。
“只是稍加关照,朕较之从前便进步许多,有些便是连夫子也说不明白的,怎的到了王爷王妃处便简简单单,那自小便跟着王爷的……”
絮絮之语不入旁人耳,皇帝自己低声呢喃,神情悄然变了,捉摸不透起来。
此时,燕王府里也非风平浪静,一暗卫正不安地半跪在李昭烟面前,一声不吭地等着责罚。
良久,李昭烟幽幽一叹,“罢了,我早该看出这是计谋,本也怪不得你,起来吧,别跪着了,这一趟来回也颇为费神,先下去歇着。”
这不责罚在暗卫看来却成了莫大的惩处,若是李昭烟将他打骂,这事情在他心中便可抵消,坏了事带来的自责与歉疚就会消弭些许,可偏偏李昭烟什么也不说,甚至很谅解他,那这事情多半就要一直留在他心里,挥之不去了。
只是李昭烟的话已经出口,他总不能自己求着受罚,只好默不作声地出去。
“主子,那这事情要不要先暂缓,既然有人跟着传信的暗卫,想来他们也早已有了防范,贸然继续恐怕只会引来祸端。”翠月对李昭烟忽然要调动私兵的事一知半解,只是单纯看着便觉得不祥,想劝一劝她。
李昭烟眉头紧锁,单手支着额角不语,半响之后方道:“来不及了,这只是俞铖的计策,既然我已经上钩,他又怎么可能容许我轻易逃脱。”
“可是——”
“不必说了,让人去回京的路上拦着,若见了霄儿,便说是我的意思,叫他找个地方安心躲着,先不要回京。”
翠月正欲再劝,外头却说有人送来书信,只得仓促住口,随李昭烟出去见客人。
“先生是?”
进了前厅便见一个年近不惑的男人在盆栽前站着,身上满是赶路时带下的风霜。
“给王妃请安,小人是黄谦黄大人手底下的人,燕王府亲卫在蜀地受伤,霄王爷不顾大人劝阻入了深山,如今下落不明,这事情非同小可,大人让小人务必亲自叫消息传到王妃面前。”
男人虽说着只是个传信的,通身气度却不一般,抬手拂袖间浑然天成。
李昭烟面色大变,“霄儿怎会得知……”
“是亲卫醒来,神智不甚清明时霄王爷强行问询得知,大人虽允了全力帮助霄王爷,却深知这事情危险,自然要拦,不料只是一个不慎便不见人了。”男人显然知之甚详,李昭烟问什么他都答得顺畅。
事情是李昭烟亲自吩咐下去的,她自然知道有多危险,这一波不仅去了给云霄传信的亲卫,还有其他十数人,为的便是车轮战,可若是云霄也去了,那这事情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别无他法,李昭烟只得匆匆让人去寻苏管家,还得强留一丝神智,对等她空闲下来的男人道:“先生一路辛苦,不如在府上用过膳食之后再走?”
“这就不必了,只是方才王妃在忙,不便辞行,等着也只为跟您说一声,那小人这便走了,不叨扰王妃。”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