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似乎对一切置若罔闻,只是鹌鹑似的跪在地上,瑟缩着身体,一个字也不为自己辩解。
这样的沉默无疑彻底激怒了老太太。好啊,连一声冤枉都不喊的,可见这个丫头果然是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这样的人,如何能饶?
贾母气急了,怒喝道:“叫这贱婢的老子娘来!今日就把她送到庄子上,自此后再也不许她进京城半步!”
“老太太,且慢!”
宝玉一直都没有理会紫鹃眼中的伤痛,却在听见贾母对紫鹃的处置之后,出声制止了。
紫鹃此刻抬起头来,一双灰败绝望的眼睛重新点燃了一些色彩,宝玉……他这是舍不得自己的,对吧?
贾母所说的庄子,并不是荣国府每年能往上交出息的庄园,而是专门关押府上犯错之人的罪奴庄。说是庄子,其实就是富贵人家买来专门惩处有罪奴仆的地方。上位者需要管理奴仆,也并不是有一点错处就发卖到什么煤窑子之类的地方,那也太不近人情了些。
在府上犯错,小到罚俸,打板子,这些都是合理合法的,再严重一点,便是送到这样的庄子上劳作。这个庄子上,由贾家的旧部中跟随先祖上过战场,身体落下残疾,不能做别的工却又颇有些本事的人在这里看着。
要知道,身有残疾的人,本身在心理上就是充满晦暗的。他们往往都是残酷无情的,来到这里的罪奴,全是遭到了主家彻底的厌弃,专门送来受罪,不给他们好死的,摆明了是要过来受折磨。
而落到这群人的手里,他们身有残疾,性格扭曲,更是不要钱财不要美色,只要靠着折磨别人来获得心理安慰。庄子上每日里罪仆的喊叫不绝于耳,说是人间地狱也不为过。
像这样的庄子,京城里养得起奴仆,买得起庄园的人家,都有。倒也不是每一家都会送奴才到这种地方去活受罪,很多人家设这样的一个地方,就是为了警示奴仆。用不用的无所谓,每家每户非得又这么一个地方。
像荣宁二府府这样素来宽宥待人的,这个庄子很多年前就已经名存实亡了,却从来不曾取缔。
当初贾赦重修荣国府的时候,府上顺带手处理掉的一批奴才们,里面有几个被贾赦抓到了贪污偷盗的恶奴,贾赦觉得就这样发卖了不足以解恨,便让宁国府那个看什么都不顺眼的焦大,带着贾代善几个身体残疾的旧部,往这庄子上去住下,日日鞭笞这些恶奴解气。
自那之后,荣宁二府再没有家下人等被丢过去受苦,却没想到今日贾母气急了,竟要把紫鹃送到那种地方去!
宝玉虽然很恶心紫鹃的所作所为,但他倒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紫鹃过去活受罪,于是冒着激怒贾母的危险,怎么着也要拦着。
贾母冷冷道:“玉儿,怎么了?你这是心疼这个贱婢了?”
贾母这话问到了点子上,紫鹃巴不得宝玉点头,可是宝玉却矢口否认:“老太太,您这话说的,什么心疼,再没有的。孙儿只是觉得,这紫鹃到底也是贴身服侍过林妹妹的,好歹看着林妹妹的面子上,不要罚得这么重。她又是个女子,虽然可恶,但是就这样丢到庄子上,似乎有些……
倒不如撵她出去,再不许进咱们家就是了。”
宝玉这么一提醒,贾母倒是想起来。这紫鹃是贴身伺候林黛玉的,如果送到庄子上去折磨太过,免不了这丫头会怨恨黛玉不救她,这对黛玉来说,也是损名声的事情。
思虑半天,贾母说道:“也罢!老身今日就为我这两个玉儿积德了!去叫她老子娘来,养出这样的闺女,她一家子我也是不要了的,就此撵出去,再也不许进我们家半步。这里谁要求情的,一齐撵出去!”
贾母的后半句是说给鸳鸯听的。鸳鸯冷眼看了半天,好在宝玉出言求情,紫鹃没有落得庄子上受苦的下场,但是一家子都撵出去,紫鹃一家的活路也就断了。念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鸳鸯刚要开口再替紫鹃讲讲情,却被贾母的话一下子堵了回来。
虽然鸳鸯很可怜紫鹃的遭遇,但是无论如何,老太太现在在气头上,她说要一齐撵出去,就一定能做到,鸳鸯倒是不敢越雷池半步,若是自己也被撵了出去……罢了,这也是紫鹃的命,她与紫鹃同为荣国府之婢,哪里能有通天的本事救紫鹃呢?
众人皆以为紫鹃的事情基本上就此收场了,谁知道,紫鹃深深看着宝玉,癫狂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贾母瞧见这一出,厉声道:“这贱婢是疯了,来人,给我按住她!”
贾母院中养的几个中年健妇闻声而动,三两下就把紫鹃按住了,紫鹃的脸被一只踩在地板上,口中还是狂笑不止,依稀还能听见她说什么“林姑娘”、“二太太”。贾母听出不对,忙道:
“撤下去,这个贱婢似乎有什么事情要说!”
贾母现在敏感地很,有关于林黛玉,还有关与老二媳妇那个蠢妇,她不得不慎重。
几名健妇听从贾母的吩咐,退到了一旁,紫鹃的衣裙脏乱,头发也散了,眼睛里却闪着奇异的光芒,她一字一句道:“老太太,我不求旁的,只求您放过我的家人。我有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跟他们没有关系,只要老太太肯答应我这件事情,那我就把老太太想知道的,都说出来。”
贾母冷哼一声:“哼!事到如今,你这个贱婢竟然还敢跟我谈条件?你不说,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再说,即使我这里答应你,等你说出该说的之后,我便再处置你父母兄弟,你又能如何?他们的身契都在我这里,你们是奴,我是主,天下哪有奴才同主子讲道理的?你怕是嫌活得太长了!”
紫鹃听了贾母的话,神色迟疑了一下,却还是说道:“老太太,您觉得,我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就敢说出这样的话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