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幽幽一叹,劝道:“外祖母不要生气,好歹我来了这些年,紫鹃照顾我也算尽心。只是,她既存了这样的心思,留在这里只怕……再多的什么我也不好说了,她毕竟是外祖母这里的丫头,要怎么处置还不是外祖母您说了算吗?”
说起来,贾母打从年轻的时候就最讨厌这样的丫鬟了。虽然说人往高处走这个理儿是理儿,但人要强,总要讲究个方式方法,这样下作的方式谋上位,实在是让人不齿。尤其是贾代善活着的那些年,贾母自己动手处理掉的这些丫鬟也有不少了。
满以为现在的荣国府,连从前最荒唐的贾赦院子里也安静了起来,不再会有这种事情了。没想到,这样的事儿居然能从外孙女黛玉的口中听见。
贾母脸色沉沉的,反而安抚了黛玉几句,这个话题她便没再提起。同黛玉两个聊了一会儿别的,见黛玉睡沉了,贾母也安心,搂着黛玉也睡了。
天刚蒙蒙亮时,贾母就醒了。上了年纪的人,觉少。看见身边的外孙女睡得娇憨,贾母会心一笑。黛玉长得越来越像敏儿了。如果,她真的能嫁给宝玉,那老太婆这辈子也就没有什么别的心愿咯。不过,如海说的对,林家的香烟需要继承,林家也需要一个能顶门立户的人撑着,宝玉……断断是不能入赘给他们家的,宝玉可是贾家的宝贝,以后二房能不能光耀门楣,全都在宝玉身上了。
黛玉这个丫头,虽然年幼丧母,好在如海是真的心疼这个女儿,也算是这个丫头有福,终究没有看错林如海这个人啊。
贾母这里正在想念贾敏,也不知过了多久,林黛玉悠悠转醒,又与贾母闲话一会儿,便起床用了早饭。贾母并不打算当着黛玉的面儿处置紫鹃,这一天只是好生给黛玉送行。也不知给黛玉添置什么才好,足足装了五六车的东西,还未完全装下。
黛玉坐在马车上,笑道:“外祖母快别送了,一共几步路的?哪里值得这样兴师动众?下剩的东西,实在装不下,我也就不带了。外祖母说得对,我赶明儿还要过来住的,到时候缺东少西,还不如留一些在这里的好。”
贾母知道自己只是一味舍不得也不是事儿,于是便点头道:“好,那你一路上注意安全,到家了就叫个人来给外祖母报声平安。”
林黛玉一时觉得好笑,却少不得答应了,马车这才渐行渐远。李纨、邢夫人等陪着贾母站了一会儿,才把贾母送回了院子。
宝玉躲在门房处,不觉眼泪已经沾湿了衣襟。走了啊,林妹妹真的就这样走了。那些装在宝玉肺腑里面的话,终究是没有说出来。这没说出口,只怕,是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再说的了吧?宝玉心中满满的遗憾,却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摆在他们之间的阻碍也好,两个人的心境也罢,都没法成全他们之间那点子朦胧的情谊。也许错过,才是注定吧。
这一日,宝玉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躲起来伤心。谁知,还未等他找到合适的地方,晴雯便喘吁吁跑来:“二爷,二爷,老太太生了好大的气,拿住了紫鹃,说要找二爷过去问话呢!您赶紧过去吧!”
“紫鹃?!”
宝玉心中大叫不好,老太太好好的,拿住紫鹃又要叫自己去问话,除了那天紫鹃的一时孟浪,还有什么事情值得老太太这样生气的?
宝玉瞬间黑了脸,暂时也顾不得伤心了,三步并作两步地往贾母的院中去。
到了贾母的正房,果然见紫鹃泪水涟涟地跪着,贾母跟前再无旁人。
见宝玉过来,贾母断喝一声:“宝玉跪下!”
宝玉没有别的话,老祖宗叫跪,那便跪吧。但是这一跪,他倒跪得十分坦然。贾母见宝玉这幅样子,心中松了一分。
贾母问道:“宝玉,我听说这个贱婢试图勾引你,可有此事?”
宝玉看了看向自己投来求助目光的紫鹃,又看了看盛怒的贾母,咬了咬牙,把那天在林黛玉住处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宝玉没有添油加醋,甚至连一点修辞作比都没有,就只是把当天的事情一字不漏地给说了一遍。既没有冤枉紫鹃,也没有要给紫鹃讲情的意思。
如果说当日宝玉的冷言冷语刺伤了紫鹃,那么今日宝玉的公事公办才叫紫鹃彻底看清了宝玉的心。宝玉可真是一点儿都不在乎自己的啊!明知道他这样说,有可能会亲手把自己送进无边地狱,但宝玉一点替她遮掩的意思都没有,紫鹃甚至觉得,宝玉这就是巴不得让贾母好生处罚她一样,才把事情说得这么透彻。
果然,贾母听了宝玉的描述之后,大发雷霆,当即就问罪紫鹃。紫鹃心都凉透了,宝玉身为当事人,又是贾母最为疼爱的孙子,他都不愿意替自己说哪怕一个字的情,紫鹃这个时候即使否认也是没有用的了。
贾母盛怒道:“紫鹃!你还有什么要说?!”
紫鹃此时甚至不敢去看宝玉的神情,明知道只要眼神往身边一瞥,便能看见她最渴望看见的人,但她却怕极了。她怕看见宝玉眼中的不屑、讥诮甚至厌恶。她想,无论贾母如何处置,她都想带着对宝玉的美好回忆结束这一切。
是的,结束。此时紫鹃连辩解的希望都没有,求生的欲望也没有了。从前她也以为自己喜欢宝玉,是喜欢宝玉妾室的位置罢了。但是事到临头,见宝玉对自己如此冷淡了之后才知道,原来在她心里,重要的从来不是什么身份地位,而是宝玉这个人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让自己明白这个道理。她宁愿像袭人一样,一早就知道自己对宝玉的情,又或者像其他所有贪恋权势的人一样,做个冷心冷情的人,也好过现在这样,只是看见宝玉那张冷漠的脸,就心痛得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