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可是一点儿辙也没有。也不知道这宝玉最近怎么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练了什么千斤坠的本事呢。
宝玉跪在那里,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话,然后便站起身来走了,把贾琏夫妻两个弄得愣在当场。
宝玉说的是:“琏二哥哥,我们二房有愧于大房,有愧于荣国府。从今日起,宝玉愿为二哥哥马首是瞻,以后一切的荣耀皆归大房,宝玉愿意用这一辈子偿还一切。”
王熙凤傻了,贾琏也摸不着头脑,为了这个事情,贾琏直接跑去找了宝玉,担忧道:“宝玉,你到底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要跟我说那样的话?可是有什么心事?别瞒着我,有什么你就说出来,咱们可是一家人。”
从前的贾琏根本就不关心宝玉,而现在……贾琏越是对宝玉上心,越是担心宝玉,宝玉越是痛苦地心如刀绞。可他什么也不能说,因为那是他的母亲,他已经为了自己和姐姐的前程甘愿赴死,所以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再流露出半点不妥来了。
于是宝玉故作轻松地笑道:“二哥哥,我真的没事。前儿说的那几句话,也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全因为这段时间跟着二哥哥一起接触到了皇权贵胄,看见了官场上的一些争斗,才知道原先我的想法太过天真了,以为考过了科举有了功名就算是有了前程,只要等着做官就行了。谁知道这里头竟然有这么多学问?
我想着,我父亲不谙此道,今后我若是想走仕途,不跟着琏二哥哥,难道还要靠别人不成?”
贾琏听见这个话,倒是不意外。
带着宝玉去江南的那一趟,贾琏就看出来了,宝玉这个孩子仁心仁德,看不得百姓受苦,他心中已经埋下了忧国忧民的种子,只是从前他实在是被宠坏了,根本就不懂得真正的男子汉肩头可以承担多少重量。
可现在……宝玉也算是经历了人生一些苦涩了吧,若他真的只在仕途和为百姓谋福祉上面花费心思,倒真是意外收获。
不过贾琏还是忍不住要问:“那……林妹妹呢?”
贾琏自然知道林黛玉对于宝玉来说是多么重要,宝玉从不喜欢读书的,也能为林黛玉下笔写那从前碰都不碰的策论,可见其决心了。
谁知宝玉又被贾琏这问话刺痛了心,林妹妹……也许,打从柳湘莲告诉他文彦峰此人的时候,宝玉就已经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再加上他才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竟是那样不堪,宝玉那自惭形秽的毛病简直一发不可收拾,再也没有从前那样非黛玉不娶、为了她连命都不要的劲头了。
只见宝玉苦笑不已:“琏二哥哥,这件事情,只怕只能听天由命了。若是我命里就是同林妹妹有缘无分,那我又能怎么办呢?你说是不是?还是不要说这些了,今日的邸报你可曾看过?”
贾琏见宝玉神色如常,回答他的问题逻辑也清楚,倒也不想再去追问什么,反正宝玉说的也可能就是问题的最佳答案。有些时候,有些事只要自己尽力了,剩下的,也就只能交给所谓的“命运”了。
至于宝玉提到的邸报,倒是叫贾琏忍不住深深叹息:“自然看了,皇上派人在八爷跟前安排了眼线,不……这不可以说是眼线,而是明晃晃赏赐几个随从,就是为了监视八爷。十四爷……被褫夺了郡王爵,降为固山贝子了。至于九爷……倒是听说早朝上已经开始给他议罪名了。”
宝玉也是一叹:“哎……别的不说,只是往江南的那一路,连我都见到过九爷卖官鬻爵安插进地方官吏里头那么多的酒囊饭袋,就因为他们出得起银子?虽说朝廷向来允许卖官,但那也是要经过考核和筛选的,没有能力的,即使是给再多的银子,官职也不会在主事之衔,九爷如今被议罪,实在是一点都不无辜。”
贾琏也点头:“可不是?打从皇上登基一来,这几位爷,还有那位身份显赫的十爷,哪一个是好缠的,个个都要给咱们皇上找别扭,没有一个真心服从皇上管教,这哪里像样?依我看,这几位,一定是要获大罪的,皇上定不会轻饶。”
说起来,眼下的形势,大家有目共睹。但想起身在高位的雍正爷,为了江山稳固甚至不得不给自己的亲兄弟议罪,贾琏和宝玉二人心中皆升腾起浓的化不开的悲戚。
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皆露出了自嘲一笑。宝玉更是说道:“不行啊,我是心软得很,这辈子也干不成什么大事。所以,我也不求什么官途长远,只要将来有个能让我干些实事的官位那也就行了。”
贾琏听了噗嗤一笑:“你个国贼禄鬼,终究免不了俗。现在可知道,做官是为什么了?”
宝玉从前听见这等取笑还会脸红,现在却也惯了,只是笑着附和:“自然。宝玉要学的还多着呢,这不是还要靠二哥哥提携教导嘛?我现在不求别的,只要咱们贾氏一族能平平安安的,那就比什么都强。”
倒不是宝玉忽然生出了什么忧患意识,而是宝玉现在懂得审时度势。眼看着雍正爷为了江山稳固,连亲兄弟尚且相疑相悖,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还是一些旧臣,一些许久没有为朝廷立功的旧臣后裔,难免要生出兔死狐悲之心。
若是不谨慎小心,只怕惹祸上身也是不远的事情。
贾琏却巴不得宝玉再成熟一点。说句实话,官场上谁家不是父子兄弟齐上阵的?为了政见统一也好,相互依傍也好,官场如战场,谁也不想孤军奋战。若是宝玉真的可成大器,对于贾琏来说,那可是难得的膀臂,何乐而不为?
于是这二人此番对于朝廷的局势讨论了许久,也分析过当前的局势,更加研究了贾府今后的走向。你一言,我一语,倒是越聊越合拍。贾琏惊叹于宝玉的成长,宝玉意外于贾琏的敏锐,堂兄弟两个之间竟也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