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雪兰已经在床上躺腻了,左侧肋下有导流管不能躺,右侧翻过来又牵扯着左侧的导流管,怕扯出来。每晚平躺着的滋味儿,没得过病的人大概无法想象。褥疮怎么来的?不就是自己不会动,只能平躺么!偏偏高雪兰是过敏体质,不但尾椎骨那里痛的厉害,屁股也跟着疼,整个尾椎部分竟然起了密密麻麻的疹子!这就尴尬了,挠不能挠,忍没法儿忍,只好偷偷躲进卫生间,抹一点带来的药膏。备受折磨的日子格外漫长,尤其是躺在床上看着吊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的进入自己的身体,高雪兰觉得此时的生命是按滴计算的,每一滴都是能量体,能延续生命的载体。而这些载体似乎不知道自己的使命,总是慢悠悠、慢悠悠拉着架势跌落在药丸型的管子里,再不动声色的沿着线管移动到针尖,进入高雪兰的静脉。
每一天于剑锋都来查房,每一天都来给高雪兰换药。看着伤口慢慢的恢复,血肿慢慢被肌体吸收,导流管里的液体慢慢的减少,颜色逐渐从浓浊鲜红变得浅淡、清晰。现在的高雪兰已经不需要打消炎针了,每天只有上下午的烤电和换药。若不是老高太太坚持要等到摘了导流管再走,这会儿就应该出院了。于剑锋查完房要走的时候,发现了高雪兰案头的书:“哎哟,大智慧呀!你看的?”,说着话抄起厚厚的书看了一眼书名,没错儿,是《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这本书是扎嘎寺的加措活佛写的人生哲理和一些对信徒的加持与开示,并不是流行小说,高雪兰没想到于剑锋也会看这样的书,不然他惊讶什么。高雪兰笑了:“是啊,这是我的止痛药。”,于剑锋没再说什么,看向高雪兰的目光有些深沉,盯了高雪兰一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这本书高雪兰早就看到过,不过那时候也许是机缘不合,高雪兰并没看得进去。直到谢天恩载着高雪兰离开高英雄家,把高雪兰放到图书大厦,他自己去上班那一天,高雪兰才真正的认识到这本书涵盖的丰富寓意。图书大厦里的书都是正版,当然价钱也就很贵,五本书花了一百九十七块钱,还是跟同桌的会员借了会员卡刷的积分。还有意外的收获,也就是在那一天,高雪兰见识到了谢天恩的另一面。虽然谢天恩很快就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但高雪兰心里明镜一般,这才是谢天恩真实脸孔,他并不像他平时表现出来的那么大方,那么豁达。这让高雪兰产生了和谢天恩的距离感,他似乎对金钱是斤斤计较的。
回忆中当高雪兰告诉他车门被刮了一下的时候,谢天恩立马暴跳了:“什么?你就这么放他们走了?现场抓住了人还能放他们走!小月就碰了一下人家的车灯,人家还要五百呢!”。高雪兰错愕了一下子,立马感觉好像做错了什么,脸红起来,很难为情,也很尴尬:“我看那个老头穿的很土气,一看就不是bJ人,他们是出来看病的。老头儿坐在后排,当时风很大……他让我想起了我爸爸。他女儿开的车,当时他女儿道歉了。”“道歉有什么用?喷漆得花不少钱呢!”谢天恩犹自喋喋不休,看旁边的高雪兰没了声音,顿了一下,说道:“你也别放在心上,这次就这样吧。”说完话把车从位置上倒出来,在门卫那里扫了停车费,从图书大厦旁边开上了公路。
刚才那老头真不是故意的,高雪兰以为自己有权做这个决定,可以谅解那个病着的老头,但看谢天恩的意思,并不是这样。尽管高雪兰在心里跟自己再三的做心理辅导,还是觉得自己被轻视了。自己对这些没经验,不如谢新月,会开车。毕竟他们在bj生活了二、三十年,任何经验都不是一天积累出来的,也许这么处理是欠商量,但无论如何不该是这样的态度。这让高雪兰觉得自己始终是个外人,融不进谢天恩的圈子里面去。如果是小三,高雪兰还能跟她对峙一下,可这是他的女儿,他很珍视的女儿,高雪兰能说什么呢?五十多岁的人还应该学开车吗?不然哪有经验,就算自己愿意学,哪里有车子给自己开?谢新月不是每天都要抢谢天恩的车子吗。
这本书的内容,就是为了开解像高雪兰这样,满心焦虑不安的人,这也是高雪兰买它的原因。假如一段感情里,双方的付出和地位不对等,一方对另一方的情感已经变成了不得不将就,那么,这段感情是不是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呢?如果非要问高雪兰再次成家,图的是什么?可能不能用世俗大多数人的眼光和要求来衡量。高雪兰是不年轻了,可她一直相信爱情,相信只要自己是真诚的,一定会遇到属于自己的那个人。对谢天恩,高雪兰有太多的幻想。当这些幻想像肥皂泡一样,一一被谢天恩亲手戳破,高雪兰的梦,也就醒了。
老高太太见高雪兰自己能打水,也能在走廊里溜达了,便开玩笑说,她要回家去,让高雪兰自己在这里住院。于剑锋打趣地笑道:“行啊,你回去吧,高雪兰有我们照顾!”。玩笑归玩笑,老高太太并不放心高雪兰带着导流管自己在这里。但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巧,并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这一天开玩笑说要走没走,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却不得不走了。原因是女病房一下子进来三个病患,加上陪护那就是六个人啊!值班护士小王风风火火的进来,跟着两个护士,环视了一眼女病房的情况,不冲老母亲得了胆结石的大老李说,也不冲临床昨晚胆摘除的老徐说,而是直接赶老高太太:“陪护,你把床位倒出来,来患者了!”。老高太太不高兴了,这么多陪护,你怎么专门跟我过不去呢?是不是欺负我年纪大,还是个女的?
老高太太不乐意了:“那我住哪儿啊?我们是大手术,还没摘管儿呢?”。小王很淡定也很坚决:“一切以患者为主,都是为了治病!你们克服一下吧。”。高雪兰看了看那几个新来的患者,虽然都还能自己走不用搀扶,不等于内脏没毛病,于是劝自己老妈:“妈,你别着急,要不今天咱们出院吧!也没针了,我可以隔几天过来换药。”“那能行嘛?”老高太太看着没摘管的女儿,不放心的问。高雪兰主意已定:“没事儿妈,别的医院床位紧张,早该让咱们这样的出院了,这里已经很宽容了。”。高雪兰让老高太太收拾自家的东西,自己戴上口罩,准备去前台跟医生说出院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