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雪兰听得出来,儿子章文话里话外,很有向着姥姥埋怨自己的意思,任是谁都会认为儿女不该顶撞老的,这是天理。一丝幽怨从心里升了起来,你们是我的亲人吗?这些矛盾不想着怎样去解决,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把矛盾继续激化。你们做的未免太绝,对付我一个还不够,还得拉上远在千里之外上着班的章文,对我进行全面围攻倒算,排挤打压,你们这是要整死我!章文见高雪兰愤怒已极,脱口而出的话语里,隐含着跟娘家的决裂,不禁急了:“妈,你想多了!她们就是着急了,怕你以后不搭理她们,你要这样,我今后怎么跟她们相处?哪儿来的套路,都是那么暴脾气的一家人,哪有那个心眼儿。妈,那也是我童年难忘的地方,那是我成长起来的地方,我姥姥带大了我,你们互相敌对,我怎么办?你不能让我难做人啊!”。
高雪兰放声大哭:“好!你的地方,你们都在逼我,逼我就范!你们还要怎么样啊?我已经很乖了,我一直在付出,可是谁在乎!!”这句话,听得章文心里一酸,妈妈自从离婚以后一直郁郁寡欢,身在大都市里每天疲于奔命,心里还要牵挂着自己和远在家乡的姥姥和姥爷。现在,妈妈再一次被自己的亲人深深地伤害了,物质能抵得上情感吗?对她多好能抵得上对她的背叛?可自己远在bj,半点帮不上忙儿,不能安慰妈妈,不能做妈妈的靠山……章文清楚的记得他那天晚上下班回来,妈妈坐在窗前,含着眼泪唱的那一首《乡愁》;那年春节,妈妈费尽心力买火车票无果,最后狠了狠心多花钱打了顺风车,跟自己一起硬是大冬天的给姥姥抱回去四盆用毛毯裹着的鲜花。
妈妈对姥姥和姥爷的心意,是真诚而渴切的……章文眼睛湿润了,轻轻说道:“妈,我在乎!你别生气了,外面这么冷,你回家吧!消消气,给自己弄点好吃的。现在这种情况,你就先别过去了,都消消气,你自己先待一段时间,要不然养条小狗儿陪着你,等我放假回去了还能跟它玩儿!别把自己弄出病来,不值得。”儿子章文细声细气的像个女孩子一样,安慰着自己,高雪兰的心里好受了一些。平复一下情绪,和章文聊了几句别的,嘱咐他照顾好自己,然后把打了一个小时的电话挂断了。是啊,不值得,那么,自己这一辈子,干过几件值得的事?哪件事自己没倾情演出啊!可结果呢?结果就是,太令人失望了,所有的人,包括自己的亲人,集体背叛了自己……雪兰啊,你为什么会觉得压抑?是什么让你郁郁寡欢、闷闷不乐?是家人的背叛和忽略,是爱情的被剥夺、被无视,是责编那一句无情的你是干嘛吃的!?是古筝群里那些排挤和嘲讽,是古筝老师那不作为和偏袒,还有你恩师渡和尚的抛弃,任你独自无遮无挡的暴露在同门倾轧的北风中……
其实说起来渡和尚为你付了手术费,大冬天的夜里起来为你烧锅炉,应该是对你很好的才对。是的,他们都付出了,曾经的丈夫、初恋、老师,包括自己的父母,都给过自己很多,但没有付出在你需要的点上。你要的,并不是物质上的帮助,虽然有了物质也很好,而是爱和温暖,理解和支持。就像正德师父活着的时候那样,欣赏你,给你权利;相信你,赞叹你的所作所为,鼓励你继续去做你自己……只是,正德师父已经死了,往生了,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想起这一切,高雪兰就想哭,明明人已经五十多岁了,明明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可是,心里那一块隐藏着的地方,还是不肯结痂的淌着血,内心里那个孩子,还在哇哇大哭,诉说着没被满足的痛苦……
有人说,若是你尝遍了世间的苦,戾气越来越重,我能理解你;若是你尝遍了世间的苦,变得越来越温柔,我心疼你……生活不是一帆风顺的,也没有谁能一帆风顺的过完一生,绝地逢生的人,能把一手烂牌打出王炸的效果,那才是狠人。而高雪兰不是,她既不是戾气越来越重的那一个,也不是越来越温柔的那一个,而是越来越沉默寡言,越来越不愿意与人交往,除了有限的几个朋友还偶尔通个电话、聊两句微信,跟谁都不来往,不联系。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整天洋溢着热情和朝气的高菩萨了,仿佛那场失败的婚姻,抽出了高雪兰所有的精气神儿,让高雪兰脱胎换骨,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高玲就常抱怨说,老姑高雪兰对她不亲了,她去年离婚之后,想住进高雪兰的家里‘养情伤’,高雪兰竟然很委婉但很干脆的拒绝了。自此,高玲绝对有理由认为,高雪兰是个狠心的人,冷酷的人,再加上这一次对自己的无情推倒,既不给面子也不顾身子,是真的对高家人冷若冰霜了。高玲一遍又一遍的给高雪兰打电话,可是高雪兰不接,还把高玲的手机来电拉黑了。高玲怒了,是你打了我,你不给我道歉,我上赶着跟你说话,你还敢不搭理我?于是高玲在微信上,给高雪兰发了二十几条语音加手写,不见回复又去qq上接着发,仍然不见高雪兰动静儿,于是又拿老高太太的手机,给高雪兰发微信……高雪兰只觉得疲惫和头痛,我已经躲开你们了,为什么你们偏要紧追不放呢?这种咄咄逼人的压迫,让高雪兰感觉极度不适,干脆把高玲的微信和qq都删除了,只在妈妈老高太太手机上沉默的手写回复了一句:让我安静一下。
高玲看到了回复,不但没安静,反而很愤怒,你说让我安静、我就安静啦?你作为长辈,凭什么拉黑我的手机,删除我的微信啊?越对你好你越不识抬举,于是又追加了一句:反正我该做的我都做了,你爱咋滴就咋滴吧!高雪兰看了,默默无语的把对话框删除了,把手机顺手扔在沙发上,人也极其萎顿的躺了下去。她不想像儿子章文嘱咐的那样,给自己做好吃的,也不想跟谁说话。该做的你都做了,是吗?你该和高富贵划清界限,不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还跟他喝的烂醉,故意倒地不起,给章文打电话告状,影响他的工作和心情,这都是你该做的吗?你不是我的上帝,我不是你的子民,你没有权利大呼小叫的指责我。我不是你们一样的人,可以大吵大叫之后还能若无其事的交往,拜托,不要再来骚扰我了,让我静一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