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玲啊,咱俩不说我,你是章文的姐姐,你比他大四岁,章文每天多辛苦,别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你们是怎么想的,非要把他也牵扯进来,难道说,作为我的‘同伙儿’,章文是我的儿子,就要跟着受连累,吃瓜络儿吗?原来,你们都不是我的家人,我的家人,只有章文一个,是这样的吗?那我辛辛苦苦、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奔波,是为了啥呢,为啥呢?天渐渐地黑了下来,高雪兰蜷缩在沙发角落里,像个疲倦的小狗儿,一动不动,不起来开灯也不做饭给自己,只是沉思默想,暗暗伤神。唉……自己这半生,就是失败的半生,学业被前夫章秀林耽误了,事业为了家庭搁浅了,混到这么大,幸亏年轻的时候找了个单位、挂了个名,算是有单位退休了,这是唯一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儿。其余的,比如喜欢唱歌儿啊、画画呀,写点什么啊,从来没被当做‘正经事’,在老高头儿和老高太太眼里,不好好念书,扯那个王八犊子嘎哈?贼费钱的,爱好又不能当饭吃,还是嫁人实在些。在前夫章秀林的眼里,凡是不能带来经济利益的,都是闲扯淡,不着调的事情。
可高雪兰就是喜欢这些,并不热爱那些在普罗大众眼中特别赚钱的事项,比如像妈妈老高太太以前一样,摆个摊卖水果;像大哥高英雄原来那样开个小饭店;或者干脆像高富贵似的,开个麻将馆。卖水果要上货,要看摊儿,那不是一个人的买卖;饭店多张罗人啊?还要卖酒水,每天就跟那些吆三喝四的酒鬼打交道,高雪兰一想到这些就头疼。麻将馆是高雪兰深恶痛绝的东西,认可饿死,也绝不会去干那个影响人家夫妻和睦的营生。人活着就得吃饭、穿衣、住房子,一张开眼睛就是钱,不能不去工作赚钱来生存。但是,如果活着只是为了钱,那就失去了活着的意义,把二十四个小时都用在弯腰赚钱,然后拿回家坐床边数钱,考个银行窗口营业员好不好?这辈子就是数钱,进进出出,大小笔钱都要经手,岂不是把所有的理想都实现了。
贪欲深的人天机浅,做人自私自利眼界儿也有限,心胸也有限,往大了说,格局也有限。高雪兰是个手艺人,做玩偶手办的,她喜欢那些沉默而美丽的宝贝们。像高雪兰以前信仰的那样,先人后己,宽人严己,利人克己,在他们眼中就是个傻子,绝对无药可救了。可也就是因为高雪兰这个特性,才得以让高家人彼此之间还算和睦,因为啥事儿都总有这个傻子在里面调和。今天的事情高雪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这样,一时间心灰意冷,删除了所有亲人的联系方式,生怕高玲再借用谁的手机搅扰自己,也怕任何人徒增烦恼的按照单方面意图游说自己……对高雪兰来说,那些不考虑后果的质问带来的刺激,对自己无异是狂轰乱炸,高雪兰只想静一下,让自己的心尽快恢复平和。
哥哥的手机和微信,嫂子的,甚至大舅老舅、老舅妈的,老姨的,表姐表妹们的,除了妈妈老高太太的微信还保留着,剩下的都被高雪兰拉黑删除了——我所做的事情,我扪心自问,还算对得起天地良心,以往我不需要你们的表扬,现在我也不需要你们的责备。说什么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做事的时候你们都看着,高玲才回来哪么几天?就鸠占鹊巢,把高家占山为王、横扫一片了。今天这个举动,不但帮高富贵在高家立了威、站稳了脚,且把高雪兰以往所作一笔勾销,连根拔起,她才是高家的宝贝儿,最值得看重的主子。强烈的失落感和悲伤,紧紧地攫住了高雪兰的心,曾几何时,自己把高玲这个孩子当做自己的女儿,照顾她、保护她,心甘情愿为她做着一切,现在被她当做敌人一样,肆意攻击、为所欲为。妈妈老高太太那一句“让她走!”那个冷漠的眼神儿,深深地刺痛了敏感的高雪兰,像多年前的那个下午,她再一次觉得自己被世界抛弃了。
高雪兰十九岁那年,高考逼近,走投无路的高雪兰被老高太太怒扇了一个耳光,骂道:“没用的东西!章秀林不是说跟你结婚吗?怎么就闹得要分手了,你还能干什么?像你这么窝囊的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高雪兰的心凉了,站起来进里屋换了一条白裙子,背着跟侯菊花借来的帆布小背包,出了门。那些从药店买来的两瓶二百片安眠药就着一瓶啤酒,一瓶半都进了高雪兰的肚子。高雪兰安静的躺在河边的草丛里,望着白云朵朵的蔚蓝天空,忽然想起了那个刚刚扇了自己耳光的妈妈……妈妈,在高雪兰的眼里、心里,是那么的重要!父母可以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孩子不会因此怨恨父母,而是会绝望的结束掉自己的生命。在临近死亡的最后一刻,高雪兰想起来的人不是男朋友章秀林,而是那个男人婆一样强悍霸道,又亲切热情的妈妈,老高太太。
高雪兰趔趄着站了起来,摇晃着往家里走去,她想在临死之前再看一眼这个给了她生命的女人,现在,她要把自己这条无用的生命,还给这个一辈子不肯服输的女人。摇晃着到家的高雪兰神志已经接近昏迷,勉强跨过门槛,软软的歪倒在破烂的沙发上。老高太太满腹狐疑的看着自己这个软弱无用的女儿,以为高雪兰喝了酒,高富贵那时候还没坏良心,跟姐姐高雪兰很亲,他走过来嗅了嗅高雪兰的嘴巴,没闻到酒味儿,翻高雪兰的包儿,发现了半瓶还没吃完的安眠药。
高富贵哭了,把药瓶掏出来跑出房门,一把扔进了后院茅厕的粪坑里。老高太太愤怒了:“你个没出息的东西!我让你去找他,问问他老章家啥时候定日子结婚,谁让你喝药了?你就这么放过他啦?你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话音没落,又是一个嘴巴,响亮的扇在高雪兰已经不会躲闪的脸上。高雪兰笑了,笑得很疯狂,眼神却是那么的平和坚定。高雪兰笑得流出了泪水,艰难地仰起头说道:“打吧!这是你最后一次打我了。我没出息,给你丢脸了,我去死,我死了你就省心了,一了百了了……”章秀林跟高雪兰的恋爱关系,是老高太太一手促成的,章秀林半路劈腿跟护士相亲,跟高雪兰提了分手。老高太太被这样的高雪兰激怒了,果真扬起手来,还要继续打看起来软弱却如此执拗的高雪兰。高富贵急了:“妈!这都啥时候了,我姐快不行了,赶紧找人叫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