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元连忙伸手揽在江清尘精瘦的腰间, 止住他倒退的身形。
那厢雁云寨中, 秦三与那头目早在江清尘中箭之时,便也察觉有人偷袭。无须吩咐,两人早已飞身向那偷袭者奔去。
远处那偷袭者见一箭不中,又有人已朝自己杀来,连忙收弓逃遁。只可惜为时已晚,还没跑出多久,便被秦三与那头目擒下拎了回来。
二人将那弓箭手带回时, 便见路旁一棵大树之下围了许多雁云寨人。二人连忙挤进一看, 便见江清尘双唇紧抿靠坐在树下,许元正俯身小心翼翼地拉开他衣襟, 查看他的伤势。
箭矢穿透江清尘的衣物,刺穿他玉白的肌肤,深深扎入他的肌理之中。所幸许元恐他失血过多,方才便已喂他服下止血『药』丸。此时江清尘伤口殷红的鲜血虽然在缓缓而流,但比之先前, 须臾便将他雪白的中衣, 染成一片刺目的红『色』那般,却已是要好上许多。
许元仔细端详了他那皮开肉绽、血肉外翻的伤处少顷, 突地凝眉, 侧首唤人取白酒于她洗净双手, 方又以指轻触江清尘的伤口周围, 似是在确定着什么。
江清尘任她动作, 只一眨不眨地盯着许元的脸, 将她面上的每一分变化,皆尽数纳入眼中。
他十分确定在此遇见许元之前,他从未见过许元此人,更未听过“许元”这个名字,初次见面,亦未曾有过一见如故之感。
可是眼下,他只看着她,那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便又再度涌上心头。且较之早前,此次江清尘又能察觉到些许其他的不同。便比如此时,许元只一个眼神,他便能隐约猜到她心思的变化。
仿佛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眼前人已与他相识相守了极长极长的时光。在那段他所不知的时光中,他将此人的一笑一颦皆牢牢镌刻在了心底,以至于他还未想起此人,便已不由自主地关注起她。
或许并不只是关注这般简单。
江清尘不由又想到方才那一箭,他其实可以不必令自己受伤。那箭虽是来势汹汹兼又势大力沉,但他只需出手将那箭击偏,相信以许元的实力,想要避过那箭毫无问题。
然在瞥到那箭袭来的瞬间,他的心底却蓦地只剩下“不可令许元受伤”的念头,以至于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前,身体便已如有自我意识般挺身而出,为许元挡下那一箭。
这种体验当真玄之又玄,以至江清尘不由再度怀疑起,自己是否失了忆,或是中了邪,抑或是眼前这许元对他施了妖法。
本是还打算在私底下暗暗探究,但此刻江清尘却蓦地改变了想法。
他沉『吟』了片刻,方开口问道:“许先生,我们以前可曾相识?”
许元正专心致志地检查他的伤口,此时听他这突兀一问,手上的动作不由顿了顿,但马上又是不假思索地回道:“不曾。”
她接收这身体时便也接收了原主的记忆,故而十分肯定无论是原主前世还是今生,都不认识这位雁云寨大当家。
江清尘听她答得飞快又肯定,再见她回答之时神『色』之间毫无波动,便已能断定她所言非虚,当下不由心中一沉。
果然,他这是中了邪了吗
正在此时,许元也已确定了他的伤势。只见她眉峰紧紧皱起,缓缓地道:“这箭矢造得甚是阴毒。箭头之上带有倒刺,一旦『射』中便会深扎入肌理之中,且不可硬拔,否则将于身有碍,只能用刀将其慢慢挖出。”
话虽如此,便是让许元将那箭头挖出来,她也能做到。只是她此时身上可没有那麻醉『药』或是『迷』『药』,这被硬生生剜出一块肉来的剧痛,却不知道江清尘是否忍受得了。
且在箭头挖出之后,江清尘势必会因伤口发炎而发热。此时是在古代,他们又是行在野外,应急之物样样不全。许元虽是可以给他用上一些『药』物,但却不能不去考虑他是否有撑不过去的可能。
听许元将她的顾虑说出,江清尘深深地睇了她一眼,他能清楚察觉得到许元对自己的担忧。不知为何,这个发现让他心头微松。
“江某人一向命硬,此等小伤要不了我的命。许先生不必担忧。”他仿佛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只是他语气虽淡,但话语中的坚决之意却是不容置喙,“还请劳烦先生动手帮我挖出箭头。眼下我等还需尽快赶路,也不知下次遇见村庄人烟,会是何时。与其任那箭头留在伤口之中,反倒不如就此拔出。”
江清尘亮若星辰的眸子紧紧看着许元的眼,一字一顿地道:“我信自己,也信先生。”
许元看出他眸中的坚定之意,当下便也不再拖延,迅速地唤来秦三、头目等人,逐个吩咐下去。
待一切准备完毕后,许元这才动手为江清尘挖出那个箭头。
剜肉之痛自是不可言喻。许元能感受到匕首割开江清尘皮肉的瞬间,江清尘下意识紧绷起来的身体。可是自始至终,他便是连痛哼也不曾有过一声。
他只静静地坐在那里,凝睇着许元的每一个动作,仿佛那被割皮剜肉的人不是自己。
许元的动作极是娴熟,迅速地挖出箭头、上『药』、包扎伤口。
待她做完一切,面『色』苍白的江清尘才长吁了口气。甫一放松下来,因着失血过多,他的意识便渐渐模糊起来。
江清尘只觉得自己一路昏昏沉沉,待意识稍微回复时,又仿佛陷进一个光怪陆离的梦里。
浮浮沉沉间,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意识渐渐回笼,『迷』蒙地睁开了眼睛,却见自己正躺在一辆马车之中。
他正欲抬手轻『揉』有些发痛的眉心,却被一旁探出的一只玉白的手抓住,许元略带疲惫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你别『乱』动,莫要扯着了伤口。”
他循声望去,许元的容颜便映入他眼底。
蓦然间,江清尘想起了自己睁眼前那个光怪陆离、却又叫人匪夷所思、无法想象的梦境,还有梦中宛若庄周梦蝶般度过的一生。
梦中那个牵动他心弦的女子,与她曾说过的话,倏地浮现在江清尘脑海里。
“敢问许先生,是否识得一位名为陶萱萱的女子?”凝睇着许元,江清尘鬼使神差地问道。
乍闻江清尘此言,许元的瞳孔猛然一缩。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瞬间浮现于许元的脑海中。
似是要验证什么一般,她微微一笑,道:“听起来甚是耳熟,或许前世听过吧。”
江清尘闻言,嘴角下意识地微微勾起。
他犹记得梦中的点点滴滴,记得某次梦中他曾见那个名为陶萱萱的女子,下意识地写下“许元”这个名字。
彼时他曾问她,许元是谁?
那女子却是温柔浅笑道:“哦,不知道。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而已。也许是我前世听过吧!”
江清尘一颗心瞬间被难以言喻的喜悦填满,但随即便又沉了下去。
他似乎忘记了……
他身边的许元,如今却是个男子,而且……
还有了个几岁的拖油瓶!
----------
最近雁云寨众人,总觉得他们大当家,与那看似孱弱,实则凶残的许先生之间,似乎有了什么不同。
以往这两人瞧着相处甚欢,但却仍能叫人察觉他们之间的生份。而今这两人,虽与之前看起来无甚区别,但细细一琢磨,便就会发现这两人似乎熟稔得有些……
过了头!
似乎在一夜之间,他们大当家便与许先生心意相通了一般。以至于他们时常便能看到,许先生只需一个眼神过去,他们大当家便就心领神会。
不仅如此,且说他们一行人中,除却许先生之子许年乃是稚龄幼童,甫方学起武艺,其他人几乎都是会功夫的练家子。
故而他们赶路途中,偶尔经过山林,也会捕个野兔之类的打打牙祭。虽然他们大当家并非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之辈,但以他的身份,要他亲自动手做诸如烤野兔此类之事,委实有些纡尊降贵。
由此可见当他们一群人,看到他们大当家坐在火堆旁边,专心致志地烤兔子时,心中有多么震惊了。
而且他还把那烤得『色』泽金黄、外焦里嫩、令人食指大动的兔子送到许先生面前。
虽然他们大当家仅『露』于面具外的薄唇,当时已是抿成一条直线,叫人明显可以瞧出他的纠结,但他那神态之自然、动作之熟练,着实让他们这群跟着他出生入死多年的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于是这一路上,雁云寨之人莫不在私底下暗暗八卦起江清尘与许元的“故事”来。
仅有那头目一人,愈见此情形,心中愈是担心“故事”要变成“事故”。
便在这种堪称“诡异”的氛围间,雁云寨之人一路走走停停,终是赶到了雍阳境内。
而与此同时,远在率大军行进樊城的孙少怀,却异常地烦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