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吃饭了。”
乌丹不知在小桌前坐了多久，听到亲兵的话，连忙问道：“汉人有没有动静？”
“没，没有，他们在外面待了一天，然后就回去了。”
整个虎乞部落今天都被吓傻了，不仅仅因为汉人的大动作和那个大球，还有首领的行为。
差一点，他们就要重新选过首领。
用珍贵的牛羊赎人这种操作，在草原是很少见的，除非那人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乌丹首领，不算在内。
抛开身份，达脱将军在部族的人缘更好，威信很高，同样也是老首领的孙子……
“回去了，就这么回去了？”
乌丹还不知道自己部族的子民都已经想好了葬礼怎么办，就连财产分配都有了打算。
他仍然被白天的一幕影响，根本集中不了精神思考，只能一遍遍回看脑子里的片段。
自打那个女人来到草原，一切都变了，汉人的所有行为都变得难以捉摸，那种对未知的恐惧足以将一个人淹没。
挥手让人下去，一天都没吃饭的乌丹抓起盘子里的土豆，刚想沾点盐巴来吃，突然整个人就像被蛇咬到一样，慌忙将手里的东西甩了出去。
魔鬼，都是魔鬼。
能把马送上天，这不是魔鬼的手段又能是什么？
他听到了女王的郑重宣言，也看到了在那之后汉军爆发出的士气和战意，能感受到那是一股多么可怕的力量。
当这群渴望战功的人有一天举起屠刀，自己部落的子民能挡住如此可怕的敌人吗？
乌丹暂时弄不明白那个大球能有什么作用，但只要一想到一个个大球飞在天上，连箭矢都够不到的话……
这种憋屈的感觉，不就和他们以前嘲笑汉人的步兵跑得慢，是一个意思吗？
往更糟糕的地方去想，步兵追骑兵顶多跟在后面吃沙子，要是那群汉人以后天天在自己头顶，落下来的东西就不知道有什么了。
当兵杀人的，能有几个识字懂礼，解开裤带不就……
嘶！
这位纯正的草原汉子越想越不对劲，对部族的未来感到无比迷茫，那个女人怎么还有这种东西？
他知道神女和大汗都和对面有接触，一个想用战马去换人，一个想除去心腹大患。
汉军想做买卖，就说明他们准备组建大批骑兵，将来正面对敌。
可是，今天女王的动作却在告诉草原所有人，你们不就是仗着马快嘛，我们不和你们在地上玩了。
“天神在上，这位王爷究竟是不是您的使者，她是您用来考验我们忠诚的吗？”
面对超出见识太多的东西，没人可以保持镇定，尤其是在神权能左右王权的时代。
乌丹呆呆地纳拜祈祷，期盼天神能给出指引，拯救身处迷茫的子民。
但他什么都没能得到，只有头颅边上的土豆，似乎在发出嘲笑，嘲笑他们部族就要迎来灭顶之灾，嘲笑自己只能拿它出气。
“就你个破东西也敢笑话老子，我吃了你……”
帐外的亲兵听到动静，纷纷低下头，脸上的神情并不比首领要好多少。
草原子民信奉长生天，追求精神自由，所以将广阔的天空看作神的领域，把老鹰当成神的传信使者。
一旦神域被凡人踏足，这就是一场恐怖的灾难，足以动摇他们虔诚的信仰。
被信仰支配的底层恐惧那个能飞上天的东西，而信仰稍微不那么虔诚，会利用这种手段给子民洗脑的高层，则更害怕今天汉军展示出来的威势。
大规模的会战，军队协同是重中之重，配合打得好，就能取得四六开，甚至三七开的战争胜利。
今天十几个关口的配合，让有见识的草原掌权人感到一阵心悸。
“达哈勒，你说，怎么样才能尽快送走那个女人？”
也力台没有亲眼看到热气球，并没把这个消息放在心里，以为这又是汉人使出来的诡计。
他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今天汉军的配合上面，那种临时变阵的默契，要是再练上几回，就可以弥补部分骑兵数量。
达哈勒将军是沙场老将，自然明白己方在战场上的优势是什么，一旦骑兵被步兵分神，对面数量占据劣势的骑兵就能发挥杀伤力了。
可汗的担忧，是很有必要的。
“大汗，少主一直都在大兴皇帝手中，这次的交易应该是大兴皇帝的意思，我们要不要绕过那位女王爷，直接去找大兴皇帝谈？”
放在平时，也力台肯定要骂属下愚蠢，白白给人抬价的机会。
但眼下，这确实是一个办法，真让那个女人在边关待上几个月，鬼知道还会出现什么动静。
“让拱月军抓紧动手，我们凑齐六千匹战马，其他的用牛羊补上。”
“那我们是找？”
“给他们的皇帝传信，就说本汗不屑于跟一个女人做交易。”
“是。”
也力台是有野心的，现在已经不是权力争斗的问题了，他不能让那个女人把边关的汉军带动起来。
否则，就算自己完全掌权，也要面对难啃的硬骨头。
此刻，我们雄心勃勃的大汗并不知道，在不久之后，将会为自己随意找出来的借口，多付出多少牛羊的代价。
……
另一边，掌握神谕话语权的人也没能睡着，即便对方的马再少，那乌压压的人影，也能给人极大的冲击。
“公主，汉军的实力比以前更强了。”
“是啊，那丫头是故意展示给我们看的，想要吓破我们的胆子。”
何致远很清楚，百姓只要能吃饱就会老实，境内平稳实力自然会慢慢增强。
反观各自为政的草原一方，再也不是大家共同渡过难关的时候了，人心早就不齐。
“公主，现在回过头来想，种地的计划，有没有可能是对方故意抛出来的诱饵？”
“你是说，他们就是想要让我们吃饱，然后坐视各部之间内斗？”
“我，我不知道，突然就有了这个想法。”
年迈的公主又何尝没想过这个问题，关键对方给的饵料太足，哪怕是陷阱也要吞下。
她之所以把田地开得离边关这么近，就是存着放弃的打算，那些耗费，只要多收一茬粮食便能回本。
事实也正如预料的那样，在不损失草场的情况下，两次的丰收已经赚大了，各个部族都得到了天大的好处。
作为这个计划的决策人，什么都考虑到了，唯独没有把大家吃饱后的反应给算进去。
大兴的皇帝，是汉人至高无上的首领，他们有一套完整传承了几千年的文化，可草原没有。
大部族的祖上都风光无比独霸一方，时至今日，很多人依然以自己的血脉为荣。
这些人的屈服，只是因为部族的实力不够，暂时承认也力台是他们的可汗。
老人看到了潜藏在部族后面的巨大危机，一旦几大部族在粮食的供养下羽翼丰满，都不用汉人打过来，他们自己就要为汗位争个你死我活。
让人吃饱，才是那丫头最终的算计。
“阿远，那丫头到今年也不过二十四岁，二十四岁啊，她真能在脑子里完成如此可怕的计划吗？”
“公主，是与不是已经不重要了，就算我们现在放弃种地，那些部族也不会答应的，他们已经知道种地能增加人口。”
“既然如此，那就把那个丫头送走，我们会争斗，汉人那些大官一样会斗。可惜她不是男儿身，否则我们永无宁日。”
两人都在中原生活过，对朝廷很了解，那些大臣是不会一直容许一个女子这么掌权的。
“公主，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这就传信，咱们直接跟大兴皇帝谈。”
“嗯。”
等人走后，老人缓缓回到自己的床榻上，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放松起来。
她端着精致的瓷杯，悠然喝起了茶水。
“丫头，外祖母谢谢你今天的举动，等你离开边关，神女就是草原所有人的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