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午夜时分,夜色深沉,天上一弯弦角如钩如刃,宛如妆台上的银制指甲刀,小小的,却锋芒毕露。
女子纤细皎白的手儿拿起指甲刀,咔嚓咔嚓,一根根地修剪那转轴拨弦的指甲,再用手绢包好,收进匣子。
白日少夫人回来,已将“少将军的话”明白告知了。
——做洒扫丫头,用不着这般漂亮的指甲。与其在终日劳作中糟践磨损,不如在美丽完好之时剪下来,留作旧日歌舞岁月的念想。
收拾妥当之后,漱月仍没有多少倦意,于是步到小舷窗前看看月亮。
她住的这间屋子就在凉风院的西南角上,得探出半个头才能瞧见,到底不似从前在观星台上抬眼即是。
这会儿,月牙儿斜斜地别在中院大梨花树上,任由树枝划成残片,一如她流离破碎的身世。
漱泉枕石,皓月当歌。
当初少将军府买她回来,教习娘子给她取了个最清雅的名字,恐怕不曾想过她会落到这地步。
风起时,大梨花树后忽然步出个人影。
那人身形娇小,看着是个秀气女子,走起路来却瞻前顾后,鬼鬼祟祟,一不小心被树根绊了个踉跄,便从袖子里掉出好些东西来,叮叮咚咚,满地金珠银玉的碎响,夜里听着十分惊扰。那女子自己受了惊吓,一抬头便望见了漱月这边还亮着灯,也顾不得收捡东西,慌忙躲进屋檐下的暗处去了。
漱月瞧着这一幕甚是惊疑。
“想不到,这堂堂少夫人的院子里,难不成还有家贼。”
等院儿里重归寂静之时,她才轻手轻脚走到树下查看。果然!那树下满地散落的俱是白日少将军赠予夫人的珠花宝簪,定是方才那女子从主人屋里偷来的。
漱月心里这么想,转头便朝那女子方才逃窜的方向看去。
那东南角正是掌事丫鬟们群住的屋子。
这时候,是谁还没睡呢?
罢了,这事儿可不是她能掺和得起得。
漱月自忖身份,转身便要回自己的屋里去,却不料这时,有个女使端了盏灯从东北角走出来,一见着她便破口大骂。
“好你个胆大包天的毛贼!枉我家娘子发善心收留你,你竟做出如此不要脸的事来!”
被她这么一喊,原本静悄悄的院子,一时纷纷亮了灯火。
不多时,院里的丫鬟仆人几乎都被惊动了,一一都护着灯出门来看,院里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到处都团着烛火。
地上散落的珠玉在灯火照映下,散射出斑斓的色泽,而漱月披头散发站在其间,如何不像个捉贼拿赃的现场?
“怎么会是她?”
“这昧了良心的贱人。”
“不是我、不是我……”
“来人,把这不知好歹的东西绑起来,明日一早便发买了她!”
那女使抬手一指,便有几个婆子忙不迭地回屋取绳索木棍来抓人。
“事情不是你们你们想的那样……”
漱月试图申辩,却没人听她的话,眼看见着那一左一右两个婆子上来钳住她的双手。她抬头望向那个发号施令的女使。那女使看着眼熟,像是跟在少夫人身边那个大丫鬟,叫“青箬”,还是“晴若”来这。
漱月正要求告时,口中却被人团破布,布团外又被布条绑了一圈,端的是吐不得也咽不下,好不难受。几个粗使婆子更是生拉硬拽,将她拖进柴房。
“好了!动作都给我轻些,别吵着少夫人休息。”
事毕,青箬驱散了人堆,回头看了一眼前院的主屋。
不过十步之隔的主屋依旧安安静静,仿佛被屏蔽在俗世之外。
夜已经深了,一场捉贼的戏码起得快,收得也快。
黎萧躺在床上,将院里的发生的事情听了个始末。直到门外重归寂静,她才像溺水的人上了岸一样,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