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诶,那个谁——”
西边窗户的女子探出手朝她招了招,漱月依稀记得,那姑娘是叫流絮来着。她是院里的老人,除去青箬,奴婢里最有威望的。
“别跪了,夫人说不定都睡了。”
“诶!我说你。别那么死心眼!她身上一直不好,疯疯癫癫,素来没个谱。咱们意思意思就行了。别跟自己过不去。听话,快回去歇着吧!”
漱月对她笑笑,点点头,聊表谢意,人事一动不动。
流霜骂了句“倔驴”,便关窗灭灯,自己睡去了。
夜至深时,月上中天,将庭院照得清明。三更鼓响,主屋才灭了灯。青箬从屋里退出来时,漱月才慢慢起身,回自己屋里。
那丫头果然不愿善罢甘休,几步追上来,推了漱月一把。
“下作东西!”
漱月本来腿脚就不利索,“哎呦”一声便摔坐在地。
青箬蹲下身来,一手钳住她的下颌,不屑道:“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敢在郎君和娘子面前招摇。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也配!”
“姐姐说来说去也就这几句话,你说得不腻,我听得都吐了。”
“你——”青箬气结,一时既找不出话还她,又忌惮黎萧才睡下,故而只那一双三角眼剜她,仿佛要她把盯出个窟窿来。
“哼。日子还长,我慢慢与你理会!”
丫鬟撂了狠话,踩着漱月的身子过去。
东南角上的屋子都灭了灯。
漱月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目光落院门前那两个武卒身上,深沉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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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坊市中依稀传来鸡鸣犬吠。月落檐下,月色入户。李承玺缓缓睁开双眼,披了见衣裳,坐在窗下。
不多时,窗棂上响起三长两短的叩击声。
李承玺打开窗户,窗外飞檐上正蹲着个纤弱女子。一双杏眼眸子望向李承玺,除了柔情蜜意,全不见别的情愫;李承玺伸出手,温柔地扶她进屋。仿佛他们是一对偷香窃玉的爱侣,为这一场重逢,各自忍受了许久的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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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月入京那一年正是乾元三十五年,先帝驾崩前的一个月。
那时候,她还只是“垂柳心”分舵中一个小小的细作,常年驻扎在并州往长安的官道上,同另外一老一少两个伙伴扮作家人,经营着一间茶水铺子。
她并没亲生父母。
边关时常遭遇突厥部落骚扰,“垂柳心”中多的是她这样流离失所的孩子。
比较不同的是,她运气好,乾元三十五年,遇见了那个男人。
那年先帝身体格外差劲,先后三道急诏,将各地藩王召回长安。安朔奉命回返,豫王亲自出城相迎。历来只有臣子勤王的道理。李承玺这么做,看着是离经叛道了些,其实在那个敏感的时节上,长安才是最不安全的地方。他巴不得早些离开是非之地,挣个无意王权声名。来日好活命。
可惜,他的那些兄长们并不这么想。
因为安朔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他背后站着的,是晋唐北境最强大的军队……
猜忌与争夺之中,一支无名刺杀团从长安出发了。他们紧紧地跟在李承玺身后。直到豫王与少将军在约定的茶水铺前重逢时,那场血雨厮杀便就地上演。
漱月也参与了那场厮杀,但她接到的命令是:杀掉“父亲”,为豫王挡刀。
先帝驾崩那天,她在乐游原别苑中醒来。
李承玺早早地进宫守孝去了。别苑中只剩下她和一个面容枯萎的老善才。
那老女人脾气古怪,武艺奇高。她打不过,除了乖乖穿上绫罗绸缎、跟着她学习歌舞、礼仪、厨艺……没有别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