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晋唐三年,五月末,黎萧出走那天的中午。
凉风院树下,庭院幽静。
伶人婢子跪成在树下两排,人人耷拉着脑袋,乖乖巧巧,安安静静,全不似之前争夺财宝时那般凶残豪横。
院门外,七八个糙汉背负绳索立在边上,虽然面上不发一言,心里已经哗哗打起了算盘。于是七八双豺狼似的目光在树下两排婢子中间游走,只等院中间那个男人一发话,他们便会蜂拥上,将那些葱嫩蒜白美人瓜分了去。
安朔才下朝回来,一身绯色官服还穿在身上。他不说话,院中的气氛便紧张到极点。
一旁的小厮凌歌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其实他也不想当这个恶人,关键徐先生还在公田收账,尚未回来,而事发之时他也在场。
“再问最后一遍,你们有没有谁知道少夫人的行踪?”
凌歌厉声问道。
一干伶人都耷拉着脑袋不敢言语。丫鬟青箬更是脸色如土,好一副心力憔悴的模样。
“郎君明鉴,婢子们确实没注意……”
“那就都卖了吧。”
没等那伶人说完,安朔冷冷打断。
语罢,他便慢慢步出了凉风院。
不论身后哭声,求告声多么惊恐哀戚,亦不管那些打骂声、呵斥声多么暴戾无情,都不足以平息他此时的怒火。
他本性不是个易燃易爆品,近来却不知为何,十分爱生气。
约莫五六天之前,他也曾气得想要杀人,但现在他不想杀了那个女人,他只想把那些放她出府的人、背后操纵她的人以及暗地里等着害她的人,统、统、杀、掉!
转出坊门,长安街上人来人往,如往常般热闹祥和。
胜业坊正南边即是东市,西南角便是平康坊,两处都是长安城中鱼龙混杂的地方。
若是一个人要在市井中藏身,最好的地方便是闹市。
此时离正午开始约莫还有一刻钟的时间。
安朔命几个门子拿着黎萧的画像向东市寻去,自己则换了便服,打马去平康坊寻人。
白日里的平康坊不比晚上热闹。
红墙黛瓦之间悠悠地飘着几支琵琶曲儿,墙头几枝琼花垂柳静静伫听。
从那些闲池院落门前慢慢走过,楼上檐下,时不时不少活泼的女子嬉戏而过。
一些沉稳的伶女,自在院中低头抱琴练习,全不理会身边小姐妹的嬉闹;一些女子干脆依在栏杆上望景,偶尔云动日出,玉容不胜日照,便抬起手中画扇遮阳,丝袖滑落,反露出半截莲藕似的小臂;还有些女儿呆呆地趴在窗棂上,栏杆上,眼望着楼山之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都是很好很好的。
安朔的目光浏览过那些形形色色的女郎,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个枕臂看书的女子侧影。
这已经是黎萧第二次失踪了。
上回阖府找不到她,还是他们大婚后不久。
那时候黎萧日日窝在房里看书,既不同人说话,亦不理睬旁人。安朔纵着她,偶尔带些新书给她看。那女子拿着书时就像小孩子拿到心爱的玩具,整日整日地丢不开手,偶尔提笔批注,弄得满身墨水。安朔也由着她去。
如是哪天高兴了,她便会良心未泯地斟上一杯茶,推到安朔面前。
有一回他脾气上来,抢过那女子的书便出了门,想看看她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