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垂柳心”回来之后,她已经有些恍惚了,完全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拜托!有没有考虑过人家蝴蝶的感受?
——本来人家青春年少,悠闲惬意地睡在花从中,结果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个衣衫褴褛的糟老头子,搁谁能高兴地起来?子非蝶,焉知蝴蝶不想锤人!
黎萧现在就特别想锤人。
——这世上有能耐有抱负的人多了去,黎小姐你好死不死,为何就选了我这个心淡人也懒的俗人?如今我想一走了之,怕也是不能了。
她满心郁愤化作凄然,慢慢地扶墙前行,越往青石夹道生出走,越觉得心累。
还有件要命的事儿没处理。
——早知道就不骗青箬说会带她一起离开安府,不然一会儿再见也不会那么尴尬。
眼看着夹道将尽,左拐过去,几步便是凉风院的大门,她却还没有想好继续糊弄那丫头的点子。不管怎么找借口,背后捅人家一刀的行为已经不可辩驳。
料想那丫头对她也不可能再像事前那般毫无嫌隙了。那她又何必再费心周全,到时要走要留,随那丫头怎么选,她这当主子的都不强求。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情况没黎萧想得这么难堪。
夕阳中,凉风院的院门大大敞开,庭阶空寂,花瓣零落。
她迈步进门时,只见一个陌生的色目女子穿着二等丫鬟的衣衫正在洒扫前庭。其余众人却都不见踪影。
那丫头手上正一扫帚接一扫帚扫着院中落花,一点不落地,将那些惨败的花儿堆到院中最大的梨花树边烧埋。
点点花瓣在焰光中“轰”地化作焦土,可色目少女注视火苗的模样却分外虔诚。
以至于黎萧进门好半天了,她都没发现。
她看着也只比黎萧大两三岁的样子,眼壑鼻峰,发尾卷曲,五官带着些色目血统,在这万邦汇聚的长安城不算少见,但在黎萧却很新鲜。
“那个……我没走错院子吧?”
黎萧温柔笑问。
虽然凉风院不比得临渊斋气派,可从门口走到院里那颗大梨树好歹也有七八步的距离。墙边又种的多是些秋菊牡丹的矮花丛,有人的时候看着都显清净。更别说,这会儿而冷不丁冒出个人声儿来。
那色目女子起初被吓了一大跳,拍了拍胸口,缓了缓才问道:“娘子怎么回来了?”
这话说得,难道自己不该回来?
黎萧想,于是反问:“我原就住这儿,不回来我能回哪儿去?”
“今儿午时院里闹得厉害,郎君一生气便将那些不知趣的小妮子全给发卖了,又特从榕溪草堂请了本……调了婢子过来打点善后。婢子原以为,少夫人今晚还会宿在临渊斋呢。”
“临渊斋太空,我睡不惯。”
“原来如此。”
“你从前就认得我?”
“今日头回见。”
“头回见便知道我是谁?”
“人人都说这府里除了少夫人便是婢子最好看,婢子瞧见比自己好看的人,自然就知道,是娘子了。”
黎萧轻笑一声,觉得这丫头有意思。
“倘若我是少将军今日才从平康坊买回来的美姬呢?”
“郎君洁身自好,从来只有别人往他身边塞人的,没听说他还出去自寻烦恼的。不过今日之后,恐怕再也没人能往他身边塞人了。”
“为何?”
“因为少将军府的正头大娘子,喜静。”
喜静,所以不喜欢府里人。多余的人自然都要赶出去。
——所以闹了半天,驱逐婢子这口黑锅还是落在了她身上。
黎萧无奈,又走近那色目女子几步,问:“为何本夫人听说,是那些伶人中出了个细作,将西阁子的宝贝盗了去。郎君才要处置她们?”
那色目女子古井无波,一双深褐色的瞳子直白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