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下人听到这话,恐怕早已得吓得跪地发抖,可这色目女子却没事儿人似的,
只听她口中淡淡道:“娘子今日是不是累着了,怎么竟说起胡话?这春末夏初,最是容易伤风着凉,您本来身子就弱,要不多注意休息,身子哪里受得住?”
——这话说得,威胁人也不带这么直白吧!
黎萧嗤笑一声,故作娇软道:“是啊,如今这府里,连同我这院里的,走了不少人。要是我再生了病,谁来照顾君渺呢?”
色目女子竟然也笑,还笑得格外灿烂,仿佛听了个十分逗乐的笑话。
她一边干打哈哈一边说:“娘子思虑也太多了,怪不得这般受累。您的卧房和外厅都收拾好了,不如先去休息,一会儿婢子烧了晚饭再唤您起来?”
“怎么累得你又扫地又烧饭?其他人呢?”
“禀娘子,郎君今早说您喜好清静,所以只留婢子一人在此照管。实不相瞒,您今晚若留宿凉风院,晚饭恐怕得同婢子一块儿委屈委屈了。或者,这会儿临渊斋才到饭点,您若是愿意……”
“罢了,我不饿。辛苦你烧些热水送到我屋来。”
“为夫人效力,不敢自言……”
“辛苦”二字还没说完,黎萧便绕过那女子身旁。
身后的房门“嘭通”一声关死,随之而来的还有座椅板凳被人拖动,抵在门上的声响。
直到日头已经完全落下山去,屋里没有点灯,四处漆黑一片,偶然几声“叮咚”“哎呦”的声音乱响,隐约传出几句嘤咛幽咽。
色目女子立在门前,竟不知该不该敲门劝劝。
但人家小两口互相赌气,自然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要她个局外人在这儿瞎霍霍什么?
略作思量之后,她只把眉头一挑,双手一摊,转头便进了西厢房的居室。
无论如何,前半夜总算消消停停。
难过的是后半夜。
黎萧饿了。
奔波一日,除了早上那碗没喝完的了燕窝粥,她可算是滴水未进。
人这物种啊,就是这点儿麻烦。吃饱穿暖的时候,终日幻想着诗和远方;只有到了腹中空空的时候,才清醒过来,觉察出平淡如常的好来。
已经饿了整天的黎萧,这时灵台一片清明。
她睡不着,眼望着头顶四四方方、洒满星辰的天窗,再也感受不到半分恐惧惶惑,或是令人惊叹的自然之美,而是忽然想起了白日“垂柳心”楼外那间茶铺之里卖的胡饼。
当时她与楼泱定好计划,从“垂柳心”折返之时,恰好瞧见老板往饼上撒芝麻的一幕,不知为何,只是无意中瞧见的一幕,竟被她牢牢记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也许她那时候就饿了,只是满脑子都是“楼泱要杀安朔……”,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饿而已。
是了!方才就想到了这儿。
——楼泱要杀安朔,为了……一批“贡品”。
——黎小姐本是那位“殿下”的人,嫁给安朔是为了找那批“贡品”.
——那位“殿下”同安朔是有恩怨的。他们之间的恩怨,无外乎就是“安朔突然反水,劫走了殿下的东西”。
——殿下或许从别的地方听见安朔“背叛”的风声,却不敢肯定,于是去年花朝节,要安朔射杀黎小姐,以证忠心。
——那么安朔知不知道小姐的身份呢?
——废话,他连自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都知道,又怎么会不知道黎小姐的底细呢?
于是黎萧便默认那小子知道这一切。
所以,问题又来了。
黎小姐是为什么得罪了殿下,以至于,被他推到安朔的箭矢对面。
黎萧翻了个身,抱着饥饿的肚子缩在墙角。
这会儿已经饿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脑子里只剩下那胡饼的样子。
胡饼两边被烤得黄金酥脆,撕开之后肉香四溢……
等等!她好像真闻到了一股胡饼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