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自洞口吹进了洞内,撩拨得火头摇曳,似欲随风而熄。
封逸将枯柴添入火堆中,看了一眼身旁抱着双膝,怔然无声的陈玲,而后又将目光移向盘坐在火堆另一边的冯源。
洞外,夜幕渐去,黎明即将来到。
“冯统领,我很好奇,你到底是如何发现我是杀害陈天的凶手的?”
沉默了良久,封逸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心下的疑惑。
冯源闻言抬头,四方脸面上挂着浓浓的落寞与萧索,虎目也不再炯炯有神,似乎很是衰颓。
“我之前问你,是否与城主府中人有过交集,你回答说没有。”
既然放下了为陈天复仇的决心,再面对封逸时,冯源已不再将他当做仇人。
封逸点了点头,“这又如何?”
冯源自腰囊中取出一个淡青色的小瓷瓶来,正是方刚陈玲递给他的,承装有二品疗伤丹的药瓶。
封逸凝视药瓶,似觉很是眼熟。再凑近细看,顿时恍然。
当下也自玄囊内取出一个制式相同,模样一般无二的瓷瓶来。
这个瓷瓶,正是封逸用来承装疗伤丹所用的药瓶。至于得自何处,他早已忘记,或许是自王宏良的玄囊内发现的,也有可能是得自王二或陈天。
但现下看来,正是这个小瓶泄露了自己杀害陈天的事情。
“此瓶名叫‘玄晶琉璃瓶’,乃我城主府特有之物,是采用了幽灵山麓的玄晶琉璃制作而成,能储存丹药,不使药气挥发消耗。玄晶琉璃得来不易,而且数量稀少,故而此瓶也只有城主府内的几位位高权重者,才能持有。”
冯源淡淡讲说,封逸摇头苦笑。
“之前初见你时,我曾拿出此瓶,取了一粒疗伤丹给你。所以后来你才会问我那些问题,在得到我的回答后,便笃定了这此瓶乃我抢夺得来。而城主府内,近些时日只有陈天一人暴毙于野外,所以你自然确定我乃杀害陈天的凶手。”
封逸拨弄着火堆,心中的疑云终于散去。
不,并未散尽。当下再问:“那陈天身旁有王家的王二跟随,王二乃内息境初期玄修,二人死在了一起,你又如何肯定,我有那个实力能以淬体境修为,连杀王二与陈天二人?”
“我调查过你。”冯源丝毫不加隐瞒。
“以淬体境四五层修为,使用秘法震杀半步内息境的龙隐宗宗主穆秋柏,并连杀郑家数人。善使刀,且是狠辣至极的快刀。这种种迹象都与大公子的死状相吻合。再加上你手持玄晶琉璃瓶,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封逸点头,暗道:“这冯源却也并非如外在所表现的那样,是个急性子的鲁莽之人。心思该细腻处细腻,处事该果决时果决。且还胸藏忠义,乃是个实打实的将才。”
有此人辅弼陈玲,陈家不愁不复兴。
再观陈玲,姑娘依旧在失神。
封逸心起长叹,有心说几句宽慰的话,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最后只能摇头作罢,闭上了双眼,无声修炼。
暴雪停了,在黎明到来的前一瞬间。
寒风也停止了呼啸,山洞内温度渐渐攀升起来。
温暖所带来的不仅仅有安逸,还有困顿。冯源伤势不轻,虽有疗伤丹,却并不如封逸那样,身拥蕴含火属气息的元力,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催发药力,复原伤势。
被山洞内的温热之气轻抚面庞,不自禁地呵欠连天,头脑昏晕。
封逸见状,说道:“天涯山那里暂时没什么大碍,咱们且在此地休息上半日,下午再去与怡小姐等人汇合。”
冯源揣着疲惫与伤痛,点头回应。
封逸接着说道:“冯统领,你先休息一会儿吧,我来照看火堆。”
冯源有心推辞,但见封逸精神勃发,似乎伤痛尽愈,不由得心起惊叹。
“此子好强健的体魄,负伤比我重,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复原如初,当真是匪夷所思。”
越想越困,越困越乏,最终也没能说出什么推辞的话来,斜靠着山体墙壁,昏沉睡去。
封逸收回目光,扭头再看陈玲。
姑娘依旧呆坐着,双眼通红,眼白之中血丝遍布。
“你也睡会吧。”封逸柔声说道。
陈玲木然摇头,封逸幽幽一叹,“旧事已经过去了,今天又是崭新的一天。你怎能因为往日的悲伤,而选择去避让今日的欢乐?”
断臂姑娘抬起头来,怔怔地盯着封逸观瞧。
看了许久,只待将封逸看得面红耳赤,十分不好意思,才终于收回目光,轻柔一笑。
“封大哥,谢谢你。”
俏面如花,虽没有公孙怡的惊艳绝色,也没有沈璇的飒爽英姿,更没有清儿的甜美软柔,却另有一种独特的韵味。
好似冬日下的寒梅,孤独地绽放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留下沁人心脾的香气,不发散于天地之间,却选择萦绕在封逸一人的身畔,固执地不肯离去。
封逸心起黯然,“你虽好,却终究不是沈璇。我早已倾心于她,又怎能再移心于你?唉!”
这句话他当然没有说出口来,只是看着斜躺在银狐毛皮披风上蜷曲着身子,闭眼浅睡的陈玲,心下私语。
私语终了,忽觉胸前微微一颤,似有什么东西在衣襟内蠕动。
封逸低头看向自己的前胸,这才想起衣襟内还睡着一只青鳞小蛇。
当下撩开衣襟,正见小蛇昂首,瞪着小眼睛盯着自己观瞧。
眼眸之中,有饥饿的光芒在泛滥。
“你饿了?”
封逸低声询问。
青蛇爬出衣襟,循着封逸的右臂爬到了他的右手背上,吐了吐红信,轻一点头。
封逸自玄囊内取出米饼,掰碎了递给它。
青蛇眸泛嫌弃光芒,将头颅扭向一旁。
“你不吃这个?那你吃什么?肉?”
封逸的玄囊内只有不多的几张米饼,还是他刻意吩咐玄清烙制并风干,装入玄囊,以备将来外出之时果腹。
青蛇若想吃肉,他还真拿不出来。
斜看洞外,夜色散尽,天光微白,伴着雪色,竟有几分耀眼。
这大冷寒天的,万兽蛰伏,又去哪里捕猎寻肉食?
但当封逸收回了目光,却见小蛇的眼眸之中又流露出一抹嫌弃的神光。
“嘶嘶……”
红信吞吐,青蛇似乎在说:“不吃肉,酸不拉几,有啥好吃的。”
“也不吃肉?”封逸猜出了青蛇的心理。
青蛇点头,封逸却犯嘀咕了。
“不吃米饼,也不吃肉,那你吃什么?”
青蛇摇头晃脑,忽然张开小嘴,一口咬在了封逸的右手小指之上。
刺痛钻心,封逸连忙收回右手,却见青蛇的獠牙正狠狠地刺在自己的小指血肉之中,喉头翻涌,似在吞噬什么。
吞噬什么呢?
伤口被尖细的蛇牙堵住,血液外流不得。
既不是吞噬血液,那青蛇在吞噬什么?
封逸揣着疑惑,紧盯着青蛇观瞧。
青蛇吞了好半天,似乎没吞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无奈无奈,只好松开了封逸的小指,扭头看他。
目光闪变,略起哀求之色。
“你想吃什么?求我也没用啊,你不能说话,我哪里能猜得到?”
封逸抚摸蛇身,说完这一句话后,忽然想到了那日昏迷前的情景。
青蛇正与方才一样,咬着自己的小指,欢快至极地吞噬着自己体内的怨煞之气。
“莫非……你的食物是怨煞之气?”
青蛇大点其头,欢然回应。
封逸微微皱眉。
怨煞之气他体内现下没有,所以青蛇咬中了小指后,才吞噬不到。
可他能寻来,且源源不断地付与青蛇。
那便是鬼门关。
鬼门关开,内中不仅会有强横至极的吸力传出,还有精纯且浩瀚的怨煞之气发散。
那些怨煞之气,岂不正是青蛇最喜爱的食物。
可鬼门关之事,牵扯到鬼帝印,牵扯到大悲赋,乃封逸深埋在心中最私密处的秘密。他曾打定了主意,这个秘密将永远埋藏在自己的心底,决计不与外人说。
因为鬼门关能封禁邪灵,虽会留下怨煞之气侵入体内的副作用,却也能在面对邪灵之时,逆转乾坤,救己活命。
此乃异宝,若被人知,必会引来贪心之人的觊觎,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还有那大悲赋,乃异世界南方鬼帝杜子仁的玄功,精奥玄奇,另辟蹊径。
如此玄功,封逸推测怕是足以比肩天阶上品功法。
不管是玄功还是武技,亦或是玄术,都分三阶九品。
天地人三阶,上中下三品。
天阶上品功法,已然是无疆世界之最。莫说是西境,便是整个金族,乃至于整个夷洲,也未必能寻出一部来。
这足以比肩天阶上品功法的大悲赋若是露白,会引来何种祸患,封逸无法预估。
“不妥,鬼门关与大悲赋之事,绝对不能让外人知晓。”
封逸心下主意暗定,便打消了推开鬼门,释放怨煞之气为青蛇充饥的念头。
思思想想,忽又想起一事来。
“那郑流云被异世界偷渡而来的小鬼附身,也知晓鬼门关与大悲赋之事,他若将此事泄露出去……我岂非危险了?”
那一日,郑流云忽然来袭,于雨中与封逸鏖战拼杀。
最终封逸借胖子于良的帮衬,将其击退并重伤,却反被其远逃,自此无踪无讯。
此乃隐患,不除,封逸心下难安。
只是天地浩渺,该去何处寻那郑流云?
思思想想,却给饥肠辘辘的青蛇冷在了一旁。
小蛇吐红信,似乎对封逸的不理会十分不满,攀着他的右臂爬上了他的肩头,以蛇尾撩拨封逸面庞,意在提醒。
封逸幡然回神,见青蛇如此,不禁苦笑。
“怨煞之气并不是鸟兽鱼虫,哪里是我想寻便能寻到的啊?”
无奈无奈,忽然神情一怔,“不对,我还有怨煞之气。”
青蛇微愣,随即大喜。
只见封逸自玄囊内取出一个灰黑色的瓷瓶,拔开软木瓶塞,内中有一粒奇特的丹药。
浓郁且精纯的怨煞之气自丹药上源源不断地发散出来,飘溢与空气之中,引得青蛇垂涎三尺。
正是聚煞丹。